第3章 械鬥——胡也頻(2 / 3)

“你們還喝什麼酒!咱們瀏村簡直是人家的了!咱們能做人家的奴隸麼!象這樣的欺侮!沒有人道,鬼幹的!……”他不清白的滔滔地嚷。

“你醉了吧?”一個酒客問。

“說些什麼!”又一個。

“狗才是醉!”阿二憤怒地說:“你們還做夢呢!那仲奇的媳婦,孀居的賢德的婦人,她侍奉她的婆婆——那位隻能吃飯的老婆子——多孝順,可是現在死了,死了,跳井!”

“什麼?這是真的麼!”十餘個的酒客這才同樣驚疑著。

“誰說不是真的!唉,跳井,跳井,一死兩條命,遺腹的!兩條命!……這樣的仲奇就要絕嗣了!兩條命!”

“為什麼跳井死呢?”

“為什麼?哼!哼!……濮村的王崇貴,就是這鬼小子,千刀萬斬的,他遇見仲奇的媳婦,在他們村裏的旱溝,先是用軟,後來用強了,就在那溝邊幹那無天理的禽獸的事。哼!那小子!……於是仲奇的媳婦回來哭了兩晝夜,婆婆勸她也不聽,今天早上就跳井死了。唉,兩條命!”

“兩條命!”

阿二嚷著走開去;於是酒店裏的人,都憤慨著,各自匆匆忙忙地走了。

惡劣的空氣由是散漫了全村。

這一夜,在濮村交界的那土堡上,三十個人一起的,輪流地守衛著木棚;並且號筒時時吹著,另一組二十個人在村裏巡邏。這樣,那各種從前未有的刀槍和呼哨的聲音,又森嚴又慘厲又悲壯的聲音,不絕地在寂寥的夜色裏流蕩,影響到宿鳥的淒鳴,小孩子的啼聲,樹葉沙沙瑟瑟地低咽,以及雞鴨在村裏掙紮,牛羊在棚裏衝突,狗兒在田野狂叫,……一切平常的安靜,有序,都破裂了,空間是彌漫著深不可測的顫栗的恐怖。

每當濮村的聲息響到這邊來,大家便極有力的叫喊一聲,象示威似的。並且,大家都希望濮村來一個奸細,捉住了,砍下頭來高高地懸在竹竿尖上:這是再高興不過的事了。所以,在大家守衛和巡邏中,時時便互相問道:

“有吧?”帶著希望的聲音。

“沒有!”

於是大家又失望地靜默了片刻。

“真沒有——那是濮村人的懦弱,怕死,癩狗似的!”也不知是誰在暗處這樣高聲的解釋說,大家便又得到勝利似的高興地呼嘯,將種種的家夥響動著了。

“真是癲狗似的!”大家終於這樣決定的說,因為天色已朦朧地發亮了。

到太陽的光輝照到田野的時候,鼓聲又激厲的響起來。於是象潮水一般的人群,連連綿綿,紛亂地向祠堂奔去。這時候,被村人最注意的小工阿二,他似乎曾喝了酒,臉上漲滿著血色,眼睛呆呆的望著,瘋瘋癲癲的大聲地喊:

“殺過去!一個不準留!剩一個不算咱瀏村的好漢!嗬,殺……殺盡那狗男子,一個不準留!……”赤露著的膊膀,青筋條條暴現著,和那四尺多長的勾鐮刀不住地在陽光裏旋舞。

“阿二真是一個俠腸的漢子!”如果在無意中忽然聽到這讚揚的話,那他的勾鐮刀便有力的飛閃得更快了。

今天的人數,比昨天確更增多了;人氣也更見激烈,剛毅,勇敢,大有非把濮村的所有都踏成平地不可的氣魄。因為這樣,人聲便猶如搗碎天地那般的悲壯的鼎沸著,白楊樹上的鳥兒都咻咻地飛到遠處去,第二通的鼓聲也隻能深沉地在緊張的氣裏幽幽地響著了。

在村長還不曾登台,有許多激昂的分子,便自由的跑上去,嚷著使人感動的叫喊……同時,便有許多婦人們,靜靜地站在祠堂裏麵的側廳裏,有的歎息,有的流淚,圍繞著跳井死的仲奇媳婦的屍首:她的身體比平常大了一倍;頭發散著而且被汙泥漿硬了,臉上模糊地滿著傷痕;眼睛卻一隻半開著;……尤其可怕的是她漲得異樣大的肚子,和露著白牙齒的嘴巴。

“真可憐!”這種聲音是任何時都容易聽到的。

大家憤憤地鬧了不久,第三通的鼓聲響了,於是村長和村甲及財主土紳們走上戲台去;跟在村長背後的,大家都認得是祠堂管事韓伯,他臉色極憤怒,又極慘厲,手上不住的流著血。

經了人聲突然更凶猛的鼎沸一下,村長才大聲的說,聲音又沉痛又激昂,臉色從穩重變到緊張,是完全被熱血燃燒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