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械鬥——胡也頻(3 / 3)

“咱們現在不能不決鬥了!你們瞧吧,——真是沒有這種道理!——韓伯送通書去,濮村人不但不認錯,反將通書撕了,口出不遜的話,說是咱們村裏的女人隻配當娼,來一下有什麼要緊?韓伯當時氣憤極了,和他們辯論,於是他們將韓伯的五個指頭砍掉了!……”

“殺過去!”小工阿二打斷村長的話,嚷著。

“殺過去!殺他娘的一個幹淨!殺!”大家便附和著叫喊。稍稍安靜的空氣便又驟變了。

這時候,須發半白的村長,看去全不象是一個老年人;他屹立著雄壯而威武,眼睛滿著火光炯炯地閃動,兩隻手叉在腰間,象要將他的豪厲森嚴的氣魄壓死什麼偉大的東西似的。他靜默了少頃,便鍾聲一般又深沉又洪亮的說:

“咱們現在是不能不拚一個死活了!那末,咱們明早便和他們決鬥!你們今晚守柵和巡邏要加倍小心,等天明時,都到這裏來,我自有計劃,調遣你們!你們的家夥都預備好了麼?”

“早好了!”大家回答。

“那末你們且回去;我還有別的事要設法的!”

村長和村甲等退下戲台去,於是大家又潮水一般的紛亂著,叫喊著了。

第二天,疏星的微芒還不曾盡滅,這個祠堂前便已刀槍森列,人聲嚷嚷了。不久,村長又出現在戲台上,拿著一麵三角形白布紅邊的小旗子,慢慢地搖動,嘴裏不絕地喊,天,地,玄,黃,……各種關於隊伍組織的表號。這樣,那雄糾糾,氣昂昂的村人,便三十個人三十個人的走開了:一麵吹著號筒,一麵自己呐喊……浩浩蕩蕩地殺進濮村去了。

這一天恰是一個慘淡的天氣,陰陰欲雨……

因為沒有陽光,又沒有鍾表,所以不知道確實是經過了多少時間,但似乎並不怎樣久,因為村長預備著勝利凱旋的酒放在桌上還不曾全冷,便有兩個村人抬著小工阿二進來了。他是第一隊的先鋒,臨走時異常的激昂奮勇,臉上滿布著“不殺仇人誓不歸”的氣概,握著那柄勾鐮刀是極其鋒利的;但現在卻閉著眼睛,困難的低低地呼吸,黃牙齒一大半露在慘白的嘴唇外麵,腿是直著,勾鐮刀已不在手中了,一雙膊膀很無力的放在身旁,脅下不住地流著鮮紅的血……“怎樣?”村長有點驚慌了。“咱們的形勢不好麼?”

“好得很!好得很!”兩個村人同聲回答。

於是,一個醫生忙地走過來,用他長著有一寸長指甲的手,摸一摸阿二的鼻端和胸前,遲疑了一下,便拿來一束幹幹的藥草,往傷處塞進去。醫生的手還不曾拿開,阿二在沉寂的僵臥裏,便突然震動一下,旋又極困難的低低地呼吸去了。

村長蹙著眉心,在阿二身旁,不住地來回的走。

“不至於吧……”他不安的自語著。

不久,茂叔的兒子邦平也流著血被抬進來了:他是和阿二一樣的奮勇而現在也一樣的隻能極困難的低低地呼吸了。

接著又抬進了幾個人。

“咱們的形勢不好麼?”村長每一次看見抬進人來,便這樣問。

“好得很!好得很!”

然而村長卻總是不安著。

空間除了喊殺和鐵器互擊的聲音,似乎其他一切的東西都寂然了,天氣是慘慘的陰陰欲雨……這種的混亂,不停止的糾纏著,經過了很長的夜,直到第二天傍晚,這才稍稍的平靜去。當陽光掛在樹抄,許多的鳥兒都想歸巢的時候,瀏村人才零零落落地,卻也有三百多人,大家在疲倦中興奮地打著鑼,叫喊著:——“踏平了!踏平了!”

接著,便來了流暢的歡聲和沉痛的哭聲。及到天色漸漸地黑了,祠堂的橫台上燃著無數的火把,蠟燭,和木香;在橫台兩旁,排列著仲奇媳婦,小工阿二,邦平,和其他的屍首約有二三十具。

“怎麼還沒有來?”村長在得意中,焦急的問。

“嗬!來了,來了!”大家喊著。

這時,一個有力的強壯的村人,挑進了兩個竹筐子,他走到橫台下,便倒出來了十幾個頭發散亂,血肉模糊的男女腦袋,……於是從村長以下,都肅誠的靜默著,祭奠那僵臥著的為義犧牲的死者。

鼓聲便幽沉而淒衷地諧和著死者的親人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