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個青蛙——蕭紅(1 / 2)

一樓上的聲音從窗洞飄落下來了。

“讓我們都來看吧,秦錚又回來了,又是同平野一道……”

秋雨過後,天色變作深藍,靜悄的那邊就是校園的林叢。校園像幅畫似的,繪著小堆小堆的黃花;地平線以上,是些散散亂亂的枝柯,在晚風裏取暖;擁擠著的樹葉上,跳躍著金光。

秦錚提籃裏的青蛙,跳到地麵,平野在陽光裏笑著,驚懼的肩頭縮動著,把青蛙裝進籃裏。

裙襟被折卷一下,秦錚坐在水池旁愉快著,她的眼睛向平野羞澀地笑,別離使她羞澀了。

平野和她的肩頭相依,但隻是坐著,他躲避著熱情似地坐著。一種初會的喜悅常常是變做悲哀的箭,連貫地穿了兩個心顆,水珠在樹葉上閃起金光滾動著,風來了,水珠落了。也和水珠一樣,秦錚的眼淚落了,落到平野的衣襟上、手上、唇上,這情人的淚,水銀似的在平野的靈魂裏滾轉。

平野覺得自己的生命這算是第一次有意義。

“不要哭啊,小妹妹……”

樓上的聲響震著玻璃窗時,秦錚扭動她的肩頭,但不看上去,她知道這又是她的妹妹秦華在作怪。

提籃裏的青蛙要去尋水,粗糙地呼吸著。

秦錚從來愛玩小孩子的事,從鄉間回來特地帶回兩個青蛙,現在青蛙是放在水池裏了。

晚天染著紫色紅色的顏料,各自劃分著,劃分得不清晰了,越加模糊下去。

“這次我到鄉下去,受罪極了,猩紅熱,虎列拉,……各樣的傳染病都有。隻有傳染病,沒有醫生,患病者隻有死。——在這樣的世界上,我也真希望死了。因為你,我死的希望破碎了。你不是常說嗎?想要死的人,那是自私,或是個人主義的變態。”

平野吻了她手一下,並且問:

“那裏工作怎樣?”

平野又像恢複了自己似的,人像又湧上他的心來,他不再覺得自己是在喊口號了。他們的聲音低下來,暗下來,和蒼茫的暮色一樣,蒼茫下去。

南樓宿舍睡在夜裏了,北樓也睡在夜裏,久別的情緒蒼白著,不可頓挫地強硬起來,糾纏起來。

踱蕩著他們的熱情似的,穿著林叢踱蕩,踏著月光踱蕩,秦錚是愉快著,講了一些流水似的話,別離不再壓緊她了。她輕鬆在跳著武步,可是平野的心情正相反,他徘徊著,他作窘,平野為了她的青春所激動。

關於這個,秦錚是忽略了,她永不知道她的青春可能激動了別人,在一個少女這是一件平常的事。

平野引她到樹叢的深處,他顫栗地走著,激動地走著,同時秦錚也不會覺察這個。兩個影子,深藏在樹叢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