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癲頭子放的,不對吧。”我否認。
“誰說不是?”鏘弟說出證據了。“昨天在下南街我親眼瞧他買來的,花一角錢。”
我默然!心中更不平了,就說:
“癩頭子都有,我們反沒得!”
“可不是?”
“我們和媽媽說去……”我就走;鏘弟跟在我腳後,他又把衣衫的邊幅去抹嘴上的花胡髭。
母親正在梳頭。
“媽媽!”我說,一麵就拉她往外走。
“做什麼?”她問,“這樣急急忙忙的?”蓖梳子停了動作,一隻手挽住技散的頭發,轉過臉來看我們。
“你瞧去,多好看的一個紙鳶——花蝴蝶!”
“這也值得大驚小怪?”
“那是癲頭子哥哥放的。媽媽!他都有,他還隻會哼《千家詩》……我們卻隻有兩種紙平式的。”
母親笑了。
她說:“忙什麼?等一忽陳表伯轉來,他會買來一個比誰都好看的紙鳶——”
“給我麼?”
“是的。”
“那麼,我呢?”鏘弟問。
“給你們兩個人——”
我看鏘弟,他也快樂了。
“好,好,給我們兩個人……”笑著,我們就走開了。在天井裏,我又抬起頭,看那滿天飛揚的大大小小的各樣紙鳶。
除了向天上那些東西鑒賞和羨慕,我就隻想著陳表伯,望他快轉來。這時,在又歡喜又焦急之中,對於陳表伯去買的那紙鳶便作了種種想象:我特別希望的是買了一隻花蝴蝶,比癲頭子哥哥的那隻強,又大又好看。
許多的紙鳶都隨風升高去,變小了,辨不出是什麼樣。新放的又陸陸續續地飛起:象這些,雖說是非常的宛約,飄逸,近乎神話的美,但於我卻成了一種嘲弄。
“你怎麼不來放呀?”也象每隻的紙鳶當飛起時,都帶著這意思給我。
我分外地焦急了——這也難怪,象盡在天井裏瞧望著,可愛的陳表伯終不見來。
接著便吃早飯了。
飯後,為要製止心中的欲望,或惆悵,便把我所喜歡而這時又極不滿意的那隻雙重紙平式紙鳶,從床底下拿出來,和鏘弟兩個人,聊以慰借的,在天井裏一來一往的放了一陣。放紙鳶,象這玩兒,若是順著風,隻要一收繩索,自然的,就會悠悠地升起,飛高了;假使是放了半天,還在一往一來的送,其失敗,是容易想見那當事人的懊惱。
“索性扯了,不要它!”看人家的紙鳶飛在天空,而自己的卻一次一次的落在地上,發出拍拍的響,我生恨。
“那也好。”鏘弟也不愜意。
紙鳶便扯了。
然而心中卻空蕩了起來,同時又充滿著一種想哭的情味:懷恨和一些難舍。
我舉眼看鏘弟,他默然,手無意識的纏著那紛亂的繩子。
想起種種不平的事,我就去找母親,鏘弟又跟在我腳後。
母親已梳好頭,洗完臉,牙也刷過了,這時正在撲粉,看樣子,她已知道我們的來意,便說:
“陳表怕就會轉來的。”
“早飯都吃過了,還不見!”
“登高也得吃過中飯的。”
“你瞧,人家的紙鳶全放了!……”
鏘弟更鼓起嘴,顯然帶點哭樣。
母親就安慰:“好好的玩一會吧,陳表伯就會轉來的,媽不撒謊。”
我們又退了出來。
天空的紙鳶更多了。因此,對於陳表伯,本來是非常可愛的,這時卻覺得他可氣,也象是故意和我們為難,漸漸地便生起了憤恨。鏘弟要跑到後西廂房去,在桌上,或床頭,把陳表伯的旱煙管拿出來打斷,以泄心中的惡感,可是我阻止他。
“他是非常可惡的,”鏘弟說:以後我不和他講話,他要親我嘴,我就把他的花胡須扯下……”關於這,我便點頭,表示一種切身的同意。
我們真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