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謝心醫勻金贈豔友 看愛子千裏走衰翁(1 / 3)

原來這突然現身麵前,要走進屋子來的人,正是行素對惜時說了不會來看病的米錦華,先前在學校門口看到她時,身上穿得非常華麗。現在不然,隻穿了一件黑綢的袍子,周圍滾著白邊,這種顏色,在現時,固然還是時髦的顏色,然而在米錦華穿起來,已是極端地樸素了。自己原是說了她和同學出去玩去了,現在可讓自己打著自己的嘴巴,在米錦華呢?她已由惜時口裏,知道白行素曾一度和她親密過的。自從和自己相識之後,惜時才把她丟了,自己雖還不肯就當做惜時的愛人,然而在和惜時共來往的時候,實在不願有第二個女子去親近他,而今在這裏看到了行素,倒不料他二人竟會有言歸於好的現象,所以當行素看到她扶著門向後一縮之際,她是一樣也吃著驚向後一縮,在二人這樣地各吃一驚之間,自然各個不免發愣;兩個對愣住了一會,還是惜時在床上問道:“是誰來了?”行素用一種很微細的聲浪答道:“密斯米來了。”說著,身子向後退了一步,門同時拉開著。

惜時身昂了起來道:“什麼?”隻他這兩個字出了口,錦華已經走到屋子裏麵,惜時看到她,不覺先笑了起來,問道:“你怎麼有工夫來呢?”說著這話時,已經向她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覺得那白皮膚上,加著這黑油油的衣服,就是清淡也清淡得十分好看,看了隻管出神,因為有個行素在身邊,卻不便去誇讚她好看。行素和惜時遙遙點著頭道:“黃先生!你好好保重吧!我們再見了。”說畢,拉著門就走出去了。惜時也來不及和她說什麼,已是不見她。

錦華走到房門口,等她去遠了,一撇嘴將房門掩上,回轉身向惜時笑道:“你很多情!是托誰傳的信,把她請了來呢?”惜時道:“我根本就沒有找她,是她自己來的。”錦華道:“來了幾回了?”惜時躊躇了一會道:“以前仿佛她也來過一次,但是我睡得很昏迷,並不知道。”錦華道:“這樣說,至少來了兩次了?”說時,向床對麵椅上坐著,一手撐了香腮,一手撥弄絲巾,垂了她的上睫毛,一言不發。惜時哼著道:“你有點誤會了,你想呀,人家好意來看病,我能拒絕她不進房嗎?”錦華默然了許久,忽然淡笑一聲道:“你這話問得奇怪,難道我還妒忌你的朋友,來探訪你的病不成。”惜時道:“我也沒有那樣說呀!不過你說對她還很多情,這一點,你有些冤枉我,我不能不辯白兩句。”錦華笑道:“多情並不是壞話,你要辯白些什麼?難道你不願做一個多情的人嗎?”惜時聽說還想辯白兩句,錦華連連搖著手道:“不必說什麼了,你的意思,我都知道,大夫大概是不許你談話的吧?”說著話,起身坐到他的病床上來,半側著身子,一伸手捏著惜時的手道:“我希望你在醫院裏養病,不要想到女人身上去。”惜時把那一隻手也讓她握著,露著牙笑道:“我哪會想到別的女人,除非是想到你。”

正說到這裏,一個女看護,敲著門進來了,見錦華和惜時那種親密的樣子,顯然與先前那個女子態度不同,便笑問道:“你貴姓是米嗎?”錦華道:“對了。你怎樣知道呢?”女看護道:“這位先生睡在床上,常念到你的。”惜時立刻眼望著錦華,那意思說:我的話,總不會假了。錦華瞅了他一眼。又淡笑了一笑。

過了一會,女看護走了,惜肘笑著問她道:“你看我所說的話怎麼樣?我沒有騙你吧!”錦華道:“你雖然不騙我,我也不願你在醫院裏提到了這話,因為生病的人,應當絕對靜養,不可談到這些問題上去的。”惜時道:“老實告訴你說,隻要你天天能夠到我這裏來看我一遍,我的病自然會好的。”錦華道:“你這話若是真的,我一天來走上一遍,又算什麼?”

惜時聽說,舉著手向她招了一招,錦華走近一步,站到床麵前笑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對我說,別膩了。”惜時笑道:“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這病,原來也不怎樣的重,隻因為聽到人說,你天天和一個男同學出去跳舞,總是很晚回來,我這裏,你倒是反不見麵,我疑心你不理我了,所以我這病,又重上加重。”錦華笑道:“你不要多心,我這幾天是陪著我的哥哥出去玩了兩回,並不是什麼男同學女同學,吃這種飛醋做什麼?”說時,用手拍拍惜時的肩膀,笑著道:“好好地養病吧!明天我來看你,後天我也來看你,再後天我也來看你,在你沒有出病院以前,我天天來看你。”惜時道:“那是你的哥哥嗎?我以前沒有聽到說你有個哥哥呀?”錦華道:“我有哥哥有弟弟,與你有什麼關係?何必還要告訴你做什麼?我哪知道你對於我是這樣子地注意呢?”

惜時握了錦華一隻手,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隻管注視著她的臉,表示出那懇切的樣子來。錦華瞅了他微笑道:“害病的人,別胡思亂想!我走了。”說著,走到房門口,手扶著門,人走出去,將頭伸了進來,對他微微笑著點了一點頭,然後喜洋洋地走了。

這事真也是件怪事,自從錦華來過一次之後,惜時精神上,增加了無限的安慰,這病也慢慢地有些起色。到了第二日,隻有錦華一個人來,行素就沒有來了。在第二日,二人談得更是有興趣,錦華不住地伺候茶,伺候水,惜時道:“你這樣子照應我,簡直比女看護還要好許多倍,我真過意不去。”錦華微笑道:“朋友是互助的呀!你有什麼過意不去呢?而況我們的交情,和平常的朋友還不同呢!你明白了嗎?”

惜時聽她說這話,簡直比吃了一劑涼藥,心中還要好過,便伸手到枕頭下麵探索了一陣,掏出一封信來,交給錦華道:“你既是這樣說,我有一件小事,索性托著你去給我辦一辦了。”說著,就把這信封,順手遞給了她,她接過看時,原來是銀行裏一張電彙的彙款單子,看一看數目竟有六百元之多,她突然接著這張彙單,不知不覺地自己身上哆嗦了一下,因笑道:“怎樣著?你要我去給你兌回現款來嗎?”

惜時還不曾答話,房門敲了一響,進來一個長了長發的人,惜時便從中介紹,這是同鄉老前輩仲掌櫃。仲掌櫃見她是個很時髦女郎,隻勉強點了一下頭,馬上背轉身和惜時道:“你那彙單呢?交給我去和你領來吧!銀行裏我全是熟人,免得要鋪保。”說了,便向惜時伸著手,惜時對錦華笑著:“這就好了,有仲掌櫃替我跑一趟,就不必你費心了。”錦華拿了彙單在手,正想著,這一下子,有好幾百塊錢在手上經過,是多麼快活!若要買什麼東西,也不過事後和惜時說一聲而已,他是不大在我身上計較銀錢的。那麼,這筆子錢,愛怎樣花就怎樣花了。她隻管如此想著,得意之極。不料在這得意的時間,偏是來了這樣一個仲掌櫃的,惜時當著麵,明明說了,將彙票交給他,自己不能硬做主,隻得把彙票交過去,就笑道:“這個掌櫃的來得好!省著我多跑一趟了。”說著,將彙票交給了仲掌櫃的,他倒很是解事,見有一個女客在這裏,他就不便在這裏礙著人家說話。因道:“黃先生!你也等著錢用,我這就去和你取錢來,待會兒見罷!”說著,他手帶著門,就走開了。

錦華道:“這個掌櫃的來去匆匆地,怎麼也不說一句話就跑了。”惜時笑道:“這有什麼不能明白,他怕在這裏坐久了,我們不歡喜,所以先走了,其實他要說的話,我想一句也沒有說。”錦華說著話,又坐到惜時的床沿上來,側著身子向惜時微笑道:“你說我坐在這裏,你的病就會好些,這話是真的嗎?”惜時順手捏了她的手臂,笑道:“當然是真的。你想,不是這樣,為什麼我到處托人找你呢?我恨不得一天到晚,你都在這裏,但是你也有你的事,我怎能說這句話呢?”錦華道:“我們都是當學生的人,除了讀書,還有什麼事呢?你病到這種樣子,我就耽擱兩天不讀書,這種犧牲很小,也就值不得一談了。”

惜時索性把那一隻手,又捉住了她一隻手臂,笑著眼睛眯眯地,錦華將兩隻手臂向後一縮,按著惜時的肩膀道:“你在病中,應當好好地休養。清心寡欲,什麼事都不要去想才對。”惜時低了頭,就在她的手臂上聞了一聞。錦華笑著,退了兩步,依然在床前對麵椅子上坐著。惜時向她望著。隻是望著,簡直說不出所以然來,隻可惜他躺著不能動,若是能起身,一定會走下床來的。正在他這樣心神不定的時候,那不作美的大夫又來了,他看看錦華,又看看病人,似乎有點不以為然的樣子,便正著顏色對惜時道:“你的病現在剛剛有點轉機,你得好好地靜養,要不然,病症有了變動的時候,那是很棘手的。”說著這話,眼睛又向錦華這邊看來。

錦華見著大夫的神氣,好像有些怪人似的,當時於咳嗽了兩聲,便在身上拿出一條小綢手絹,擦了一擦粉臉。大夫已是去和惜時聽脈去了。錦華是怎樣一種難為情的態度,卻沒有管到。大夫診完了脈,卻回轉頭來對錦華道:“這位姑娘,大概是黃先生的……”這個的字,拖得很長。錦華雖然覺他多此一問,然而他是一個外國人,不知道用什麼話去對付他才妙。因之勉強站起來道:“我們是同學。”隻說了這一句,便向床上病人點點頭道:“明天見吧!”一麵說,一麵就走出去了。惜時先就看出大夫幾分顏色來了,大夫既是不高興錦華在這裏,自然她是走了為妙,省得去碰大夫的釘子。眼望了錦華走著,也隻點頭而已。

從這日起,病院裏卻戒了嚴,大夫吩咐下來,凡是到惜時屋子裏來探病的,要得大夫的同意,而且時間不許過長,隻能談到五分鍾。第二天錦華來了,就受了這樣一個教訓,心裏就明白多了,但是她並不為以忤,依然每日來一趟,和惜時周旋兩三分鍾就走。惜時也覺得大夫下戒嚴令,一半對付錦華的,錦華雖受著侮辱,依然還是前來,這可見得她對於自己,實在是有犧牲決心的。這一種感激,自然是不可言喻。

這樣的病期,過了一個禮拜,惜時已慢慢地見好了。照著大夫的意見,以為他的病雖好了,但是調養不得宜的話很容易重患,希望他在病院,還住兩三天。但是惜時想到錦華每日到一趟病院,不過是五分鍾,這很令人心裏過不去,若是搬回家去休養,錦華就住在對門,可以讓她來往方便,因之決計就搬出院了。當錦華再來,就請她辦出院的手續,仲掌櫃代取的那一筆款子,有一大卷鈔票,本塞在床墊下,惜時請錦華用一方絹包著,然後提在手上。

錦華代他雇了一輛汽車,一同送他到家。到家之後,又代他拜托房東,讓老媽子不時照應著。房東因錦華常和後院的高女士來往,本認得她,便笑道:“原來米小姐和這位黃先生也認識。”錦華道:“我們是同學又同係,怎麼會不認識,而且我們已經認識多年的了。”房東聽她如此說,倒有點奇怪,以前她也常來這裏的,何以始終不提到呢?但是房東雖如此想著,自這天起,錦華果然是每天來,來了之後,總要在樓上耽擱兩三個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