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補遺(4)(2 / 3)

“書聖俞贈歐陽閥詩後”

“客心如萌芽,忽與春風動。又隨落花飛,去作江南夢。我家無梧桐,安可久留鳳。鳳棲在桂林,鳥哺不得共。無忘桂枝榮,舉酒一以送。”右宛陵先生梅聖俞詩。行君與聖俞遊時,餘與子由年甚少,世未有知者,聖俞極稱之。家有老人泉,聖俞作詩曰:“泉上有老人,隱見不可常。蘇子居其間,飲水樂未央。泉中若有魚,與子同徜徉。泉中苟無魚,子特玩滄浪。歲月不知老,家有雛鳳凰。百鳥戢羽翼,不敢呈文章。去為仲尼歎,出為盛時翔。方今天子聖,無滯彼泉傍。”聖俞沒,今四十年矣。南遷過合浦,見其門人歐陽晦夫,出所為送行詩。晦夫年六十六,予尚少一歲,須鬢皆皓然,固窮亦略相似。於是執手大笑,曰:“聖俞之所謂鳳者,例皆如是哉!”天下皆言聖俞以詩窮,吾二人者又窮於聖俞,可不大笑乎元符三年月日書。

“書王公峽中詩刻後”

軾蜀人,往來古信州,山川草木,可以默數,老病流落,無複歸日,冥蒙奄靄,時發於夢想而已。庚辰歲,蒙思移永州,過南海,見部刺史王公進叔,出先太尉峽中石刻諸詩,反複玩味,則赤甲、白鹽、灩、黃牛之狀,凜然在人目中矣。十月十六日軾書。

“書石曼卿詩筆後”

範文正公《祭曼卿文》,其略曰:“曼卿之才,大而無媒。不登公卿,善人是哀。曼卿之詩,氣豪而奇。大愛杜甫,酷能似之。曼卿之筆,顏筋柳骨。散落人間,寶為神物。曼卿之心,浩然無機。天地一醉,萬物同歸。不見曼卿,憶兮如生。希世之人,死為神明。”方此時,世未有言曼卿為神仙事。後十餘年,乃有芙蓉之說,不知文正公偶然之言乎,抑亦有以知之也?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書。

“書馮祖仁父詩後”

國家承平百餘年,嶺海間學者彬彬出焉。時餘襄公既沒,未有甚顯者,豈張九齡、薑公輔獨出於唐乎?真陽馮氏,多賢有文者。河源令齊參祖仁出其先君子詩七篇,燦然有唐人風,方知祖仁之賢,蓋有自雲。元符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書程全父詩後”

讀其詩,知其為君子,如天侔豈易得哉?予識之於罪謫之中,不獨無以發揚其人,適足以汙累之。乃書以屬過子,善藏之,異時必有知此子者。元符三年十二月日。

“書蘇養直詩”

“屬玉雙飛水滿塘,菰蒲深處浴鴛鴦。白蘋滿棹歸來晚,秋著蘆花一岸霜。”“扁舟係岸依林樾,蕭蕭兩鬢吹華發。萬事不理醉複醒,長占煙波弄明月。”此篇若在置太白集中,誰複疑其非也。乃吾宗養直所作《清江曲》雲。建中靖國元年三月二日。

“書秦少遊詞後”

少遊昔在處州,嚐夢中作詞雲:“山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黃鸝千百。飛雲當麵化龍蛇,夭矯轉空碧。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供奉官儂君沔居湖南,喜從遷客遊,尤為呂元鈞所稱。又能誦少遊事甚詳,為餘道此詞,至流涕,乃錄本使藏之。建中靖國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書過送曇秀詩後”

“三年避地少經過,十日論詩喜琢磨。自欲灰心老南嶽,猶能繭足慰東坡。來時野寺無魚鼓,去後閑門有雀羅。從此期師真似月,斷雲時複掛星河。”仆在廣陵作詩《送曇秀》雲:“老芝如雲月,炯炯時一出。”今曇秀複來惠州見餘,餘病,已絕不作詩。兒子過粗能搜句,時有可觀,此篇殆咄咄逼老人矣。特為書之,以滿行橐。丁醜正月二十一日。

“書摹本蘭亭後”

“外寄所托”改作“因寄”,“於今所欣”改作“向之”,“豈不哀哉”改作“痛哉”,“良可悲”改作“悲夫”,“有感於斯”改作“斯文”。凡塗兩字,改六字,注四字。“曾不知老之將至”,誤作“僧”,“已為陳跡”,誤作“以”,“亦猶今之視昔”,誤作“由”。舊說此文字有重者,皆構別體而“之”字最多,今此“之”字頗有同者。又嚐見一本,比此微加楷,疑此起草也。然放曠自得,不及此本遠矣。子由自河朔持歸,寶月大師惟簡請其本,令左綿僧意祖摹刻於石。治平四年九月十五日。

“題蘭亭記”

真本已入昭陵,世徒見此而已。然此本最善,日月愈遠,此本當複缺壞,則後生所見,愈微愈疏矣。

“題逸少帖”

逸少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於事物之外。嚐自言:“吾當卒以樂死。”然欲一遊岷嶺,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遊放之樂,自是人生難必這事,況於市朝眷戀之徒,而出山林獨往之言,固已疏矣。

“題遺教經”

仆嚐見歐陽文忠公。雲:“遺教經》非逸少筆。”以其言觀之,信若不妄。然自逸少在時,小兒亂真,自不解辨,況數百年後傳刻之餘,而欲必其真偽,難矣。顧筆畫精穩,自可為師法。

“題筆陣圖(王晉卿所藏)”

筆墨之跡,托於有形,有形則有弊。苟不至於無,而自樂於一時,聊寓其心,忘憂晚歲,則猶賢於博弈也。雖然,不假外物而有守於內者,聖賢之高致也。惟顏子得之。

“題二王書”

筆成塚,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獻之。筆禿千管,墨磨萬鋌,不作張芝作索靖。

“題晉人帖”

唐太宗購晉人書,自二王以下,僅千軸。《蘭亭》以玉匣葬昭陵,世無複見。其餘皆在秘府。至武後時,為張易之兄弟所竊,後遂流落人間,多在王涯、張延賞家。涯敗,為軍人所劫,剝去金玉軸,而棄其書。餘嚐於李都尉瑋處,見晉人數帖,皆有小印“涯”字,意其為王氏物也。有謝尚、謝鯤、王衍等帖,皆奇。而夷甫獨超然如群鶴聳翅,欲飛而未起也。

“題蕭子雲帖”

蕭子雲嚐答敕雲:“臣昔不能賞拔,隨時所貴,規模子敬,多曆年所。年二十六,著《晉史》,至《二王列傳》,欲作論學隸法,言不盡意,遂不能成,略指論飛白一事而已。十許年,乃見敕旨《論書》一卷,商略筆法,洞微字體,始變子敬,全範元常。逮邇以來,自覺功進。”文見《梁書》本傳。今閣下法帖十卷中,有衛夫人與一僧書,班班取子雲此文,其偽妄無疑也。

“跋褚薛臨帖”

王會稽父子書存於世者,蓋一二數。唐人褚、薛之流,硬黃臨放,亦足為貴。

“辨法帖”

辨書之難,正如聽響切脈,知其美惡則可,自謂必能正名之者,皆過也。今官本十卷法帖中,真偽相雜至多。逸少部中有“出宿餞行”一帖,乃張說文。又有“不具釋智永白”者,亦在逸少部中,此最疏謬。餘嚐於秘閣觀墨跡,皆唐人硬黃上臨本,惟鵝群一帖,似是獻之真筆。後又於李瑋都尉家,見謝尚、王衍等數人書,超然絕俗。考其印記,王涯家本。其他但得唐人臨本,皆可蓄。

“辨官本法帖”

此卷有雲:“伯趙鳴而戒晨,爽鳩習而揚武。”此張說送賈至文也。乃知法帖中真偽相半。

“疑二王書”

梁武帝使殷鐵石臨右軍書,而此帖有與鐵石共書語,恐非二王書。字亦不甚工,覽者可細辨也。

“題逸少書三首(之一)”

此卷有永“足下還來”一帖。其後雲“不具釋智永白”,而雲逸少書。餘觀其語雲“謹此代申”,唐末以來,乃有此等語,而書至不工,乃流俗偽造永祥師書耳。

“題逸少書三首(之二)”

逸少謂此郡難治,雲:“吾何故舍逸而就勞”。當是為懷祖所檢察耳。

“題逸少書三首(之三)”

蘭亭、樂毅東方先生三帖,皆妙絕,雖摹寫屢傳,猶有昔人用筆意思,比之《遺教經》,則有間矣。

“題子敬書”

子敬雖無過人事業,然謝安欲使書宮殿榜,竟不敢發口,其氣節高逸,有足嘉者。此書一卷,尤可愛。

“題衛夫人書”

衛夫人書既不甚工,語意鄙俗,而雲:奉敕敕“字從力,”館字從舍,皆流俗所為耳。

“題山公啟事帖”

此卷有山公《啟事》,使人愛玩,尤不與他書比。然吾嚐怪山公薦阮鹹之清正寡欲,鹹之所為,可謂不然者矣。意以謂心跡不相關,此最晉人之病也。

“題衛恒帖”

恒,衛子。本傳有《論書勢》四篇,其詞極美,其後與同遇害雲。

“題唐太宗帖”

太宗慷暴如此,至於妻子間,乃有“忌欲均死”之語,固牽於愛者也。

“題蕭子雲書”

唐太宗評蕭子雲書雲:“行行如紆春蚓,字字若綰秋蛇。”今觀其遺跡,信虛得名耳。

“跋庾征西帖”

吳道子始見張僧繇畫,曰:“浪得名耳。”已而坐臥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雞野鶩之論,後乃歎其為伯英再生。今觀其石,乃不逮子敬遠甚,正可比羊欣耳。

“題法帖二(之一)”

“宰相安和殷生無恙。”宰相當是簡文帝,殷生即浩也耶?

“題法帖二(之二)”

杜庭之書,為世所貴重,乃不編入,何也?

“題晉武書”

昨日閣下見晉武帝書,甚有英偉氣。乃知唐太宗書,時有似之。魯君之宋,呼於垤澤之門,門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聲之似吾君也!”居移氣,養移體,信非虛語矣。

“題羊欣帖”

此帖在王文惠公家,軾得其摹本於公子鍇,以遺吳興太守孫莘老,使刻石置墨妙亭中。

“書逸少竹葉帖”

王逸少《竹葉帖》,長安水丘氏傳寶之,今不知所在,三十年前,見其摹本於雷壽。

“跋衛夫人書”

此書近妄庸,人傳作衛夫人書耳。晉人風流,豈爾惡耶?

“跋桓元子書”

“蜀平,天下大慶,東兵安其理,當早一報此,桓子書。”“蜀平”,蓋討譙縱時也。仆喜臨之。人間當有數百本也。

“跋葉致遠所藏永禪師千文”

永禪師欲存王氏典刑,以為百家法祖,故舉用舊法,非不能出新意求變態也,然其意已逸於繩墨之外矣。雲下歐、虞,殆非至論,若複疑其臨放者,又在此論下矣。

“跋王鞏所收藏真書”

僧藏真書七紙,開封王君鞏所藏。君侍親平涼,始得其二,而兩紙在張鄧公家,其後馮公當世又獲其三,雖所從分異者不可考,然筆勢奕奕,七紙意相屬也。君,鄧公外孫,而與當世相善,乃得而合之。餘嚐愛梁武帝評書,善取物象,而此公尤能自譽,觀者不以為過,信乎其書之工也。然其為人儻蕩,本不求工,所以能工此,如沒人之操舟,無意於濟否,是以覆卻萬變,而舉止自若,其近於有道者耶?

“題顏公書畫讚”

顏魯公平生寫碑,惟東方朔畫讚為清雄,字間櫛比,而不失清遠。其後見逸少本,乃知魯公字字臨此書,雖小大相懸,而氣韻良是。非自得於書,未易為言此也。

“題魯公帖”

觀其書,有以得其為人,則君子小人必見於書。是殆不然。以貌取人,且猶不可,而況書乎?吾觀顏公書,未嚐不想見其風采,非徒得其為人而已,凜乎若見其誚盧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與韓非竊斧之說無異。然人之字畫工拙之外,蓋皆有趣,亦有以見其為人邪正之粗雲。

“題魯公放生池碑”

湖州有《顏魯公放生池碑》,載其所上肅宗表雲:“一日三朝,大明天子之孝;問安侍膳,不改家人之禮。”魯公知肅宗有愧於是也,故以此諫。孰謂公區區於放生哉?

“題魯公書草”

昨日,長安安師文,出所藏顏魯公與定襄郡王書草數紙,比公他書尤為奇特。信手自然,動有姿態,乃知瓦注賢於黃金,雖公猶未免也。

“書張少公判狀”

張旭為常熟尉,有父老訴事,為判其狀,欣然持去。不數日,複有所訴,亦為判之。他日複來。張甚怒,以為好訟。叩頭曰:“非敢訟也,誠見少公筆勢殊妙,欲家藏之爾。”張驚問其詳,則其父蓋天下工書者也。張由此盡得筆法之妙。古人得筆法有所自,張以劍器,容有是理。雷太簡乃雲聞江聲而筆法進,文與可亦言見蛇鬥而草書長,此殆謬矣。

“書張長史草書”

張長史草書,必俟醉,或以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長史未妙,猶有醉醒之辨,若逸少何嚐寄於酒乎?仆亦未免此事。

“跋懷素帖”

懷素書極不佳,用筆意趣,乃似周越之險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堯夫不能辨,亦可怪矣。

“跋王荊公書”

荊公書得無法之法,然不可學,學之則無法。故仆書盡意作之似蔡君謨,稍得意似楊風子,更放似言法華。

“跋胡霈然書匣後”

唐文皇好逸少書,故其子孫及當時士人,爭學二王筆法。至開元、天寶間尤盛,而胡霈然最為工妙,以宗盟覆有家藏也。

“跋鹹通湖州刺史牒”

唐人以身言書判取士,故人人能書。此牒近時待詔所不及,況州鎮書史乎?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

“書太宗皇帝急就章”

軾近至終南太平宮,得觀三聖遺跡,有太宗書《急就章》一卷,為妙絕。自古英主少有不工書。魯君之宋,呼於垤澤之門,守者曰:“非吾君也,何其聲之似我君也?”軾於書亦雲。

“書所作字後”

獻之少時學書,逸少從後取其筆而不可,知其長大必能名世。仆以為不然。知書不在於筆牢,浩然聽筆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獨以其小兒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筆,不然,則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書也。治平甲辰十月二十七日,自岐下罷,過謁石才翁,君強使書此數幅。仆豈曉書,而君最關中之名書者,幸勿出之,今人笑也。軾書。

“書王石草書”

王正甫、石才翁對韓公草書。公言:“二子一似向馬行頭吹笛。”座客皆不曉。公為解之:“若非妙手,不敢向馬行頭吹也。”熙寧元年十二月晦書。

“題蔡君謨帖”

慈雅遊北方十七年而歸,退老於孤山下,蓋十八年矣。平生所與往還,略無在者。偶出蔡公書簡觀之,反覆悲歎。耆老凋喪,舉世所惜,慈雅之歎,蓋有以也。

“跋蔡君謨書海會寺記”

君謨寫此時,年二十八。其後三十二年,當熙寧甲寅,軾自杭來臨安借觀,而君謨之沒已六年矣。明師之齒七十有四,耳益聰,目益明,寺益完壯。竹林橋上,暮山依然,有足感歎者。因師之行,又念竹林橋看暮山,乃人間絕勝之處,自馳想耳。

“論君謨書”

歐陽文忠公論書雲:“蔡君謨獨步當世。”此為至論。言君謨行書第一,小楷第二,草書第三。就其所長而求其所短,大字為小疏也。天資既高,輔以篤學,其獨步當世,宜哉?近歲論君謨書者,頗有異論,故特明之。

“跋君謨飛白”

物一理也,通其意,則無適而不可。分科而醫,醫之衰也,占色而畫,畫之陋也。和、緩之醫,不別老少,曹、吳之畫,不擇人物。謂彼長於是則可也,曰能是不能是則不可。世之書篆不兼隸,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謨真、行、草、隸,無不如意,其遺力餘意,變為飛白,可愛而不可學,非通其意,能如是乎?

“跋君謨書賦”

餘評近歲書,以君謨為第一,而論者或不然,殆未易與不知者言也。書法當自小楷出,豈有正未能而以行、草稱也?君謨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跋君謨書”

仆論書以君謨為當世第一,多以為不然,然仆終守此說也。

“題李十八淨因雜書”

劉十五論李十八草書,謂之鸚哥嬌。意謂鸚鵡能言,不過數句,大率雜以鳥語。十八其後稍進,以書問仆,近日比舊如何?仆答雲:“可作秦吉了也。”然仆此書自有“公在乾侯”之態也。子瞻書。

“跋董儲書二首(之一)”

董儲郎中,密州安丘人,能詩,有名寶元、慶曆間。其書尤工,而人莫知,仆以為勝西台也。

“跋董儲書二首(之二)”

密州董儲亦能書,近歲未見其比。然人猶以為不然。仆固非善書者,而世稱之。以是知是非之難齊也。

“跋文與可草書”

李公擇初學草書,所不能者,輒雜以真、行。劉貢謂之鸚哥驕。其後稍進,問仆,吾書比來何如?仆對:“可謂秦吉了矣。”與可聞之大笑。是日,坐人爭索,與可草書落筆如風。初不經意。劉意謂鸚鵡之於人言,止能道此數句耳。十月一日。

“評草書”

書初無意於佳,乃佳爾。草書雖是積學乃成,然要是出於欲速。古人雲“匆匆不及,草書”,此語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時亦有意於學。此弊之極,遂至於周越仲翼,無足怪者。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

“論書”

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

“題醉草”

吾醉後能作大草,醒後自以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為奇耳。

“題七月二十日帖”

江左僧寶索靖七月二十日帖。仆亦以是日醉書五紙。細觀筆跡,與二妙為三,每紙皆記年月。是歲熙寧十年也。

“跋楊文公書後”

楊文公相去未久,而筆跡已難得,其為人貴重如此。豈以斯人之風流不可複見故耶?元豐戊午四月十六日題。

“跋杜祁公書”

正獻公晚乃學草書,遂為一代之絕。公書政使不工,猶當傳世寶之,況其清閑妙麗,得昔人風氣如此耶?

“跋陳隱居書”

陳公密出其祖隱居先生之書相示。軾聞之,蔡君謨先生之書,如三公被袞冕立玉墀之上。軾亦以為學先生之書,如馬文淵所謂學龍伯高之為人也。書法備於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嚐莊語而輒放言,無是道也。

“跋歐陽文忠公書”

歐陽文忠公用尖筆乾墨,作方闊字,神采秀發,膏潤無窮。後人觀之,如見其清眸豐頰,進趨裕如也。

“跋歐陽家書”

自南方多事以來,日夕憂汝,得昨日遞中書,知與新婦諸孫等各安,守官無事,頓解遠想。吾此哀苦如常。歐陽氏自江南歸明累世,蒙朝廷官祿,吾今又被榮顯,致汝等並列官品,當思報效,偶此多事,如有差使,盡心向前,不能避事。致於臨難死節,亦是汝榮事,但存心盡公,神明自汝,慎不可思避事也。昨書中言欲買朱砂來,吾不闕此物。汝於官下宜守廉,何得買官下物。吾在官所除飲食外,不曾買一物,汝可觀此為戒也。已寒,好將息,不具。吾書送通理十二郎。凡人勉強於外,何所不至,惟考之其私,乃見真偽。

此歐陽文忠公與其弟侄家書也。元豐二年四月十二日,蘇軾題。

“跋陳氏歐帖”

承示近文,隻如此作便得也。但古詩中時複要一聯對屬,尤見工夫,並門當因書言去。昔選人有陳奇者,舉主十六人,仁宗見其未嚐曆選調,特旨不改官,以戒馳鶩者。初官亦少安之。

右陳敏善所藏歐公帖。軾聞公之幼子季默編公之箋牘為一集。此數帖,尤有益於世者,當錄以寄季默也。

“跋錢君倚書遺教經”

人貌有好醜,而君子小人之態不可掩也。言有辯訥,而君子小人之氣不可欺也。書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亂也。錢公雖不學書,然觀其書,知其為挺然忠信禮義人也。軾在杭州,與其子世雄為僚,因得觀其所書佛《遺教經》刻石,峭峙有不回之勢。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訁刃。”今君倚之書,蓋訁刃雲。

“書章郇公寫遺教經”

章文簡公楷法尤妙,足以見前人篤實謹厚之餘風也。

“跋所書清虛堂記”

世多藏予書者,而子由獨無有。以求之者眾,而子由亦以餘書為可以必取,故每以與人不惜。昔人求書法,至拊心嘔血而不獲,求安心法,裸雪沒腰,僅乃得之。今子由既輕以餘書予人可也,又以其微妙之法言不待憤悱而發,豈不過哉!然王君之為人,蓋可與言此者。他人當以餘言為戒。

“跋所書摩利支經後”

侄安節於元豐庚申六月大水中,舟行下峽,常持此經,得脫險難。明年十二月至黃州,見軾,乞寫此本持歸蜀。眉陽蘇軾書。

“評楊氏所藏歐蔡書”

自顏、柳氏沒,筆法衰絕,加以唐末喪亂,人物凋落磨滅,五代文采風流,掃地盡矣。獨楊公凝式筆跡雄傑,有二王、顏柳之餘,此真可謂書之豪傑,不為時世所汩沒者。國初,李建中號為能書,然格韻卑濁,猶有唐末以來衰陋之氣,其餘未見有卓然追配前人者。獨蔡君謨書,天資既高,積學深至,心手相應,變態無窮,遂為本朝第一。然行書最勝,小楷次之,草書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隸小劣。又嚐出意作飛白,自言有翔龍舞鳳之勢,識者不以為過。歐陽文忠公書,自是學者所共儀刑,庶幾如見其人者。正使不工,猶當傳寶,況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楊君畜二公書,過黃州,出以相示,偶為評之。

“雜評”

楊凝式書,頗類顏行。李建中書,雖可愛,終可鄙,雖可鄙,終不可棄。李國士本無所得,舍險瘦,一字不成。宋宣獻書,清而複寒,正類李留台重而複寒,俱不能濟所不足。蘇子美兄弟,俱太俊,非有餘,乃不足也。蔡君謨為近世第一,但大字不如小字,草不如真,真不如行也。

“王文甫達軒評書”

唐末五代文章卑陋,字畫隨之。楊公凝式筆為雄,往往與顏、柳相上下,甚可怪也。今世多稱李建中、宋宣獻。此二人書,仆所不曉。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惟近日蔡君謨,天資既高,而學亦至,當為本朝第一。

“書贈王文甫”

王文甫好典買古書畫諸物。今日自言典兩端硯及陳歸聖篆字,用錢五千。餘請攀歸聖例,每日持一兩紙,隻典三百文。文甫言甚善。川僧清悟在旁知狀。

“書贈王十六二首(之一)”

王十六秀才禹錫,好蓄餘書,相從三年,得兩牛腰。既入太學,重不可致,乃留文甫許分遺。然緘鎖牢甚。文甫雲:“相與有瓜葛,那得爾耶?”

“書贈王十六二首(之二)”

十六及第,當以鳳朱風字大硯與之。請文甫收此為據。十六及第,當以石綠天猊為仆作利市也。

“記潘延之評予書”

潘延之謂子由曰:“尋常於石刻見子瞻書,今見真跡,乃知為顏魯公不二。”嚐評魯公書與杜子美詩相似,一出之後,前人皆廢。若予書者,乃似魯公而不廢前人者也。

“書贈徐大正四首(之一)”

此蔡公家賜紙也。建安徐大正得之於公子。來求東坡居士草書,居士既醉,為作此數紙。

“書贈徐大正四首(之二)”

得之,天下奇男子也。世未有用之者。然丈夫窮達固自有時耶?

“書贈徐大正四首(之三)”

江湖間,有鳥鳴於四五月,其聲若雲麥熟即快活。今年二麥如雲,此鳥不妄言也。

“書贈徐大正四首(之四)”

或問東坡草書。坡雲:“不會。”進雲:“學人不會?”坡雲:“則我也不會。”

“跋李康年篆心經後”

江夏李君康年,好古博學,而小篆尤精。以私忌日篆《般若心經》,為其親追福,而求餘為跋尾。餘聞此經雖不離言語文字,而欲以文字見、欲以言語求則不可得。篆畫之工,蓋亦無施於此,況所謂跋尾者乎?然人之欲薦其親,必歸於佛,而作佛事,當各以其所能。雖畫地聚沙,莫不具足,而況篆字之工若此者耶?獨恐觀者以字法之工,便作勝解。故書其末,普告觀者,莫作是念。元豐五年十二月十三日。

“跋文與可論草書後”

餘學草書凡十年,終未得古人用筆相傳之法。後因見道上鬥蛇,遂得其妙,乃知顛、素之各有所悟,然後至於如此耳。

留意於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草書,夜夢則見蛟蛇糾結。數年,或晝日見之,草書則工矣,而所見亦可患。與可之所見,豈真蛇耶,抑草書之精也?予平生好與與可劇談大噱,此語恨不令與可聞之,令其捧腹絕倒也。

“跋草書後”

仆醉後,乘興輒作草書十數行,覺酒氣拂拂,從十指間出也。

“跋先君與孫叔靜帖(並書)”

承借示新文及累為臨訪,甚荷勤眷。文字已細觀,甚善!甚善!必欲求所未至,如中正論引舜為證,此是時文之病。凡論意立而理明,不必覓事應副。誠未之思,專此,不宣。

嘉、治平間,先君編修《太常因革禮》。在京師學者,多從講問。而孫叔靜兄弟,皆篤學能文,先君亟稱之。先君既歿十有八年,軾謫居於黃,叔靜自京師過蘄枉道過軾,出先君手書以相示。軾請受而藏之,叔靜不可,遂歸之。先君平生往還書疏,多口占以授子弟,而此獨其真跡,信於叔靜兄弟厚善也耶?元豐六年七月十五日,軾記。

“跋先君書送吳職方引”

先伯父及第吳公榜中,而軾與其子子上再世為同年,契故深矣。始先君家居,人罕知之者。公攜其文至京師,歐陽文忠公始見而知之。公與文忠交蓋久,故文忠謫夷陵時,贈公詩有“落筆妙天下”之語。軾自黃遷於汝,舟過慈湖,子上昆仲出此文相示,乃泣而書之。元豐七年四月十四日,軾謹記。

“跋蔡君謨書”

仆嚐論君謨書為本朝第一,議者多以為不然。或謂君謨書為弱,此殊非知書者。若江南李主,外托勁險而中實無有,此真可謂弱者。世以李主為勁,則宜以君謨為弱也。元豐八年七月四日。

“記與君謨論書”

作字要手熟,則神氣完實而有餘韻,於靜中自是一樂事。然常患少暇,豈於其所樂常不足耶?自蘇子美死,遂覺筆法中絕。近年蔡君謨獨步當世,往往謙讓不肯主盟。往年,予嚐戲謂君謨言,學書如溯急流,用盡氣力,船不離舊處。君謨頗諾,以謂能取譬。今思此語已四十餘年,竟如何哉?

“跋範文正公帖”

軾自省事,便欲一見範文正公,而終不可得。覽其遺跡,至於泫然。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可不哀哉!元豐八年九月一日。

“題陳履常書”

此書既以遺荊州李翹叟,繼而亡其本。後從翹叟借來謄本,輒為役夫盜去,賣與龍安寺千部院僧。盜事覺,追取得之,後歸翹叟。翹叟屢來索此卷,雲:“恐為人盜去。”予謂不然,乃果見盜。夫不疑於物,物亦誠焉。翹叟一動其心,遂果致盜。孔子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誠然哉!

“題顏長道書”

故人楊元素、顏長道、孫莘老,皆工文而拙書,或不可識,而孫莘老尤其。不論他人,莘老徐觀之,亦自不識也。三人相見,輒以此為歎。今皆為陳跡,使人哽噎。

“跋秦少遊書”

少遊近日草書,便有東晉風味,作詩增奇麗。乃知此人不可使閑,遂兼百技矣。技進而道不進,則不可,少遊乃技道兩進也。

“跋黃魯直草書”

草書祗要有筆,霍去病所謂不至學古兵法者為過之。魯直書。

去病穿城蹋鞠,此正不學古兵法之過也。學即不是,不學亦不可。子瞻書。

“跋魯直為王晉卿小書爾雅”

魯直以平等觀作欹側字,以真實相出遊戲法,以磊落人書細碎事,可謂三反。

“跋王晉卿所藏蓮華經經七卷如箸AA68”

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真書難於飄揚,草書難於嚴重,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小字難於寬綽而有餘。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讀未終篇,目力可廢,乃知蝸牛之角可以戰蠻觸,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歎之餘,聊題其末。

“書杜介求字”

杜幾先以此紙求餘書,雲:“大小不得過此。”且先於卷首自寫數字。其意不問工拙,但恐字大費紙不能多耳。嚴子陵若見,當複有賣菜之語。無以懲其失言,當乾沒此紙也。

“書贈宗人”

宗人,貧甚,吾無以濟之。昔年嚐見李駙馬璋以五百千購王夷甫帖,吾書不下夷甫,而其人則吾之所恥也。書此以遺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價直如是,不亦鈍乎?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東坡居士。

“戲書赫紙”

此紙可以錢祭鬼。東坡試筆,偶書其上。後五百年,當成百金之直。物固有遇不遇也。

“自評字”

昨日見歐陽叔弼。雲:“子書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覺其如此。世或以謂似徐書者,非也。

“跋太宗皇帝禦書曆子”

京朝官中選三十人充知州,而賜以禦書曆子,臣得此可以為榮矣。而審官任其事,蓋猶有古者選部激濁揚清之風也。非太宗皇帝知錢若水之深,若水亦自信不疑,則三十人者獨獲此賜,其能使人心服而無疑乎?元四年四月十九日,龍圖閣直學士臣軾書。

“跋焦千之帖後”

歐陽文忠公言“焦子皎潔寒泉水”者,吾友伯強也。泰民徐君,濟南之老先生也。錢仲蓋嚐師之,以伯強與泰民往還書疏相示。伯強之沒,蓋十年矣,覽之悵然。元五年二月十五日書。

“題劉景文所收歐陽公書”

處處見歐陽文忠書,厭軒冕思歸而不可得者,十常八九。乃知士大夫進易而退難,可以為後生汲汲者之戒。元五年三月八日,偶與楊次公同過劉景文。景文出此書,仆與次公,皆文忠客也。次公又交力其抵掌談笑,使人感歎不已。

“題歐陽帖”

歐陽公書,筆勢險勁,字體新麗,自成一家。然公墨跡自當為世所寶,不待筆畫之工也。文忠公得謝,其喜如此。以是知士非進身之難,乞身之難也。

“跋劉景文歐公帖”

此數十紙,皆文忠公衝口而出,縱手而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畫,皆有自然絕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跡也。

“題蘇才翁草書”

才翁草書真跡,當為曆世之寶。然《李白草書歌》,乃唐末五代交力禪月而不及者,雲“箋麻絹素排數箱”,村氣可掬也。

“題所書東海若後”

軾久欲書柳子厚所作《東海若》一篇刻之石,置之淨住院無量壽佛堂中。元六年二月九日,與海陵曹輔、開封劉季孫、永嘉侯臨會堂下,遂書以遺僧從本,使刻之。

“題所書歸去來詞後”

毛國鎮從餘求書,且曰:“當於林下展玩。”故書陶潛《歸去來》以遺之。然國鎮豈林下人也哉,譬如今之紈扇,多畫寒林雪竹,當世所難得者,正使在廟堂之上,尤可觀也矣!

“題張乖崖書後”

以寬得愛,愛止於一時。以嚴得畏,畏止於力之所及。故寬而見畏,嚴而見愛,皆聖賢之難事而所及者遠矣。張忠定公治蜀,用法之嚴似諸葛孔明。諸葛孔明與公遺愛皆至今,蓋屍而祝之,社而稷之。元六年閏八月十三日,過陳,見公之曾孫祖,以軾蜀人,德公宜深,故出公遺墨,求書其後。

“跋勾信道郎中集朝賢書夾頌金剛經”

乙巳至今二十八年,書經三十二人,逝者幾三之二矣。夢幻之喻,非虛言也。惟一念歸向之善,曆劫不壞,在在處處常為善友。元七年正月二十二日。

“跋舊與辯才書”

軾平生與辯才道眼相照之外,緣契冥符者多矣。始以五年九月三十日入山,相對終日,留此數紙。明年是日在潁州作書與之,有“少留山中勿便歸安養”之語,而師實以是日化去。又明年,其徒惟楚攜此軸來,為一太息。五月十一日書。

“跋陳瑩中題朱表臣歐公帖”

敬其人,愛其字,文忠公之賢,天下皆知。使嘉以前見其書者,皆如今日,則朋黨之論何自興!元元年四月,延平陳書。

美哉瑩中之言也。仲尼之存,或削其跡,夢奠之後,履藏千載。文忠公讀《石守道文集》,有雲:“後世苟不公,至今無聖賢。”公歿之後二十餘年,憎愛一衰,議論乃公,亦何待後世乎?紹聖元年五月書。

“書歸去來詞贈契順”

餘謫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隨。餘分寓許昌、宜興,嶺海隔絕。諸子不聞餘耗,憂愁無聊。蘇州定慧院學佛者卓契順謂邁曰:“子何憂之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當為子將書問之。”紹聖三年三月二日,契順涉江度嶺,徒行露宿,僵仆瘴霧,黧麵繭足以至惠州。得書徑還。餘問其所求。答曰:“契順惟無所求,而後來惠州。若有所求,當走都下矣。”苦問不已。乃曰:“昔蔡明遠鄱陽一校耳,顏魯公絕糧江淮之間,明遠載米以周之。魯公憐其意,遺以尺書,天下至今知有明遠也。今契順雖無米與公,然區區萬裏之勤,倘可以援明遠例,得數字乎?”餘欣然許之,獨愧名節之重,字畫之好,不逮魯公。故為書淵明《歸去來詞》以遺之,庶幾契順托此文以不朽也。

“題所書寶月塔銘(並魯直跋)”

予撰《寶月塔銘》,使澄心堂紙,鼠須筆,李庭墨,皆一代之選也。舟師不遠萬裏,來求予銘,予亦不孤其意。紹聖三年正月十二日,東坡老人書。

塔銘小字,如季海得意時書,書字雖工拙在人,要須年高手硬,心意閑澹,乃入微耳。庭堅書。

“書天蓬咒”

紹聖三年端午,惠州道士鄒葆光雲:“今日今月皆甲午,而午時當庚甲合,人之遇此也難。請書《天蓬神兄》。”予嘉其意,乃為齋戒書之。

“跋山穀草書”

曇秀來海上,見東坡,出黔安居士草書一軸,問此書如何?坡雲:“張融有言,不恨臣無二王法,恨二王無臣法。”吾於黔安亦雲。他日黔安當捧腹軒渠也。丁醜正月四日。

“跋希白書”

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風味,故長沙法帖,比淳化待詔所摹為勝,世俗不察,爭訪閣本,誤矣。此逸少一卷為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觀。

“題自作字”

東坡平時作字,骨撐肉,肉沒骨,未嚐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書鐵線。若東坡此帖,信可謂雲爾已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遊三州岩回,舟中書。

“書舟中作字”

將至曲江,船上灘欹側,撐者百指,篙聲石聲犖然,四顧皆濤瀨,士無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變亦多矣,置筆而起,終不能一事,孰與且作字乎?

“書沈遼智靜大師影堂銘”

鄰舍有睿達,寺僧不求其書,而獨求予,非惟不敬東家,亦有不敬西家耶?

“論沈遼米芾書”

自君謨死後,筆法衰絕。沈遼少時本學其家傳師者,晚乃諱之,自雲學子敬。病其似傳師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尋常人。近日米芾行書,王鞏小草,亦頗有高韻,雖不逮古人,然亦必有傳於世也。

“跋所書圜通偈”

軾遷嶺海七年,每遇私忌,齋僧供佛,多不能如舊。今者北歸,舟行豫章、彭蠡之間,遇先妣成國太夫人程氏忌日,複以阻風滯留,齋薦尤不嚴,且敬寫《楞嚴經》中文殊師利法王所說《圜通偈》一篇,少伸追往之懷,行當過廬山,以施山中有道者。建中靖國元年四月八日書。

“題鳳翔東院王畫壁”

嘉癸卯上元夜,來觀王維摩詰筆。時夜已闌,殘燈耿然,畫僧踽踽欲動,恍然久之。

“書摩詰藍田煙雨圖”

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詩曰:“藍白石出,玉川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此摩詰之詩,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補摩詰之遺。

“跋文與可墨竹”

昔時,與可墨竹,見精縑良紙,輒憤筆揮灑,不能自已,坐客爭奪持去,與可亦不甚惜。後來見人設置筆硯,即逡巡避去。人就求索,至終歲不可得。或問其故。與可曰:“吾乃者學道未至,意有所不適,而無所遺之,故一發於墨竹,是病也。今吾病良已,可若何?”然以餘觀之,與可之病,亦未得為已也,獨不容有不發乎?餘將伺其發而掩取之。彼方以為病,而吾又利其病,是吾亦病也。熙寧庚戌七月二十一日,子瞻。

“書通叔篆”

李元直,長安人。其先出於唐讓帝。學篆書數十年,覃思甚苦,曉字法,得古意。用鋒筆,縱手疾書,初不省度,見餘所藏與可墨竹,求題其後。因戲書此數百言。通叔其字雲。

“書李將軍三げ馬圖”

唐李將軍思訓作《明皇摘瓜圖》。嘉陵山川,帝乘赤驃,起三げ,與諸王及嬪禦十數騎,出飛仙嶺下,初見平陸,馬皆若驚,而帝馬見小橋作徘徊不進狀,不知三げ謂何?後見岑嘉州詩,有《衛節度赤驃歌》雲:“赤髯胡雛金剪刀,平明剪出三げ高。”乃知唐禦馬多剪治,而三げ其飾也。

“題趙幾屏風與可竹”

與可所至,詩在口,竹在手。來京師不及歲,請郡還鄉,而詩與竹皆西矣。一日不見,使人思之。其麵目嚴冷,可使靜險躁,厚鄙薄。今相去數千裏,其詩可求,其竹可乞,其所以靜、厚者不可致。此予所以見竹而歎也。

“跋蒲傳正燕公山水”

畫以人物為神,花、竹、禽、魚為妙,宮室、器用為巧,山水為勝,而山水以清雄奇富變態無窮為難。燕公之筆,軍然天成,粲然日新,已離畫工之度數而得詩人之清麗也。

“跋文勳扇畫”

舊聞吳道子畫《西方變相》,觀者如堵。道子作佛圓光,風落電轉,一揮而成。嚐疑其不然。今觀安國作方界,略不抒思,乃知傳者之不謬。

“跋吳道子地獲變相”

道子,畫聖也。出新意於法度之內,寄妙理於豪放之外,蓋所謂遊刃餘地,運斤成風者耶?觀《地獲變相》,不見其造業之因,而見其受罪之狀,悲哉!能於此間一念清淨,豈無脫理,但恐如路傍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耳。元豐六年七月十日,齊安臨白木亭借觀。

“跋與可虧竹”

虧竹生於陵陽守居之北崖,蓋岐竹也。其一未脫籜,為蠍所傷,其一困於嵌岩,是以為此狀也。吾亡友文與可為陵陽守,見而異之,以墨圖其形。餘得其摹本以遺玉冊官祁永,使刻之石,以為好事者動心駭目詭特之觀,且以想見亡友之風節,其屈而不撓者,蓋如此雲。

“書黃筌畫雀”

黃筌畫飛鳥,頸足皆展。或曰:“飛鳥縮頸則展足,縮足則展頸,無兩展者。”驗之信然。乃知觀物不審者,雖畫師且不能,況其大者乎?君子是以務學而好問也。

“書戴嵩畫牛”

蜀中有杜處士,好書畫,所寶以百數。有戴嵩《牛》一軸,尤所愛,錦囊玉軸,常以自隨。一日曝書畫,有一牧童見之,拊掌大笑,曰:“此畫鬥牛也。牛鬥,力在角,尾搐入兩股間,今乃掉尾而鬥,謬矣。”處士笑而然之。古語有雲:“耕當問奴,織當問婢。”不可改也。

“跋趙雲子畫”

趙雲子畫筆略到而意已具,工者不能。然托於椎陋以戲侮來者,此柳下惠之不恭,東方朔之玩世,滑稽之雄乎?或曰:“雲子蓋度世者。”蜀人謂狂雲猶曰風雲耳。

“跋艾宣畫”

金陵艾宣畫翎毛花竹,為近歲之冠。既老,筆跡尤奇,雖不複精勻,而氣格不凡。今尚在,然眼昏不能複運筆矣。嚐見此物,各為賦一首雲。

“書畫壁易石”

靈壁出石,然多一麵。劉氏園中砌台下,有一株獨,然反覆可觀,作麋鹿宛頸狀。東坡居士欲得之,乃畫臨華閣壁,作醜石風竹。主人喜,乃以遺予。居士載歸陽羨。元豐八年四月六日。

“書陳懷立傳神”

傳神之難在於目。顧虎頭雲:“傳神寫照,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顴頰。”吾嚐於燈下顧見頰影,使人就壁畫之,不作眉目,見者皆失笑,知其為吾也。目與顴頰似,餘無不似者,眉與鼻口,蓋可增減取似也。傳神與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當於眾中陰察其舉止。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視一物,彼斂容自持,豈複見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頭雲:“頰上加三毛,覺精采殊勝。”則此人意思,蓋在須頰間也。優孟學孫叔敖,抵掌談笑,至使人謂死者複生。此豈能舉體皆似耶?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畫者悟此理,則人人可謂顧、陸。吾嚐見僧惟真畫曾魯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見公,歸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於眉後加三紋,隱約可見,作仰首上視,眉揚而額蹙者,遂大似。南都人陳懷立傳吾神,眾以為得其全者。懷立舉止如諸生,蕭然有意於筆墨之外者也。故以所聞者助發之。

“跋畫苑”

君厚《畫苑》,處不充篋笥,出不汗牛馬,明窗淨幾,有坐臥之安,高堂素壁,無舒卷之勞,而人物禽魚之變態,山川草木之奇姿,粲然陳前,亦好事者之一適也。元二年二月八日,平叔借觀,子瞻書。

“跋宋漢傑畫”

仆曩與宋複古遊,見其畫瀟湘晚景,為作三詩,其略雲:“逕遙趨後崦,水會赴前溪。”複古雲:“子亦善畫也耶?”今其猶子漢傑,亦複有此學,假之數年,當不減複古。元三年四月五日書。

“又跋漢傑畫山二首(之一)”

唐人王摩詰、李思訓之流,畫山川峰麓,自成變態,雖蕭然有出塵之姿,然頗以雲物間之。作浮雲杳靄,與孤鴻落照,滅沒於江天之外,舉開發宗之,而唐人之典刑盡矣。近歲惟範寬稍存古法,然微有俗氣。漢傑此山,不古不今,稍出新意,若為之為已,當作著色山也。

“又跋漢傑畫山二首(之二)”

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隻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許便卷。漢傑真士人畫也。

“跋李伯時卜居圖”

定國求餘為寫杜子美《寄讚上人詩》,且令李伯時圖其事,蓋有歸田意也。餘本田家,少有誌丘壑,雖為紳,奉養猶農夫。然欲歸者蓋十年,勤請不已,僅乃得郡。士大夫逢時遇合,至卿相如反掌,惟歸田古今難事也。定國識之。吾若歸田,不亂鳥獸,當如陶淵明。定國若歸,豪氣不除,當如謝靈運也。

“跋李伯時孝經圖”

觀此圖者,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筆跡之妙,不減顧、陸。至第十八章,人子之所不忍者,獨寄其仿佛。非有道君子不能為,殆非顧、陸之所及。

“跋盧鴻學士草堂圖”

此唐盧丞相、段文昌本,今在內侍都知劉君元方家。元三年七月,予館伴北使於都亭驛,劉以示予,為賦此篇。迨、過遠來省,書令同作。

“跋南唐挑耳圖”

王晉卿嚐暴得耳聾,意不能堪,求方於仆。仆答之雲:“君是將種,斷頭穴胸,當無所惜,兩耳堪作底用,割舍不得?限三日疾去,不去,割取我耳。”晉卿灑然而悟。三日,病良已,以頌示仆雲:“老坡心急頻相勸,性難隻得三日限。我耳已效君不割,且喜兩家都平善。”今見定國所藏《挑耳圖》,雲得之晉卿,聊識此事。

“跋摘瓜圖”

元稹《望雲騅歌》雲:“明皇當時無此馬,不免騎驢來幸蜀。”信如稹言,豈有此權奇蹀躞與嬪禦摘瓜山穀間如思訓之圖乎?然祿山之亂,崔圖在蜀,儲設甚備,騎驢當時虛語耳。

“書唐名臣像”

李衛公言唐儉輩不足惜。觀其容貌,殆非所謂名下無虛士。

“書許道寧畫”

泰人有屈鼎筆者,許道寧之師。善分布澗穀,間見屈曲之狀,然有筆而無思致,林木皆ㄙ靄而已,道寧氣格似過之,學不及也。

“書黃魯直畫跋後三首·遠近景圖”

此圖燕貴之來昆仍雲也。窮山野水,亦是林下人窠窟,然烈風偃草木,客子當藏舟入浦塗攵中,強人力牽挽,欲何之耶?雙井永思堂書。

舟未行而風作,固不當行,若中途遇風,不盡力牽挽以投浦岸,當何之耶?魯直怪舟師不善,預相風色可也,非畫師之罪。紹聖二年正月十一日,惠州思無邪齋書。

“書黃魯直畫跋後三首·北齊校書圖”

往在都下,駙馬都尉王晉卿時時送書畫來作題品,輒貶剝令一錢不直。晉卿以為言。庭堅曰:“書畫以韻為主,足下囊中物,非不以千錢購取,所病者韻耳。”收書畫者,觀予此語,三十年後當少識書畫矣。元九年四月戊辰,永思堂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