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有六法,賦彩拂澹,其一也,工尤難之。此畫本出國手,止用墨筆,蓋唐人所謂粉本。而近歲畫師,乃為賦彩,使此六君子者,皆涓然作何郎傅粉麵,故不為魯直所取,然其實善本也。紹聖二年正月十二日,思無邪齋書。
“書黃魯直畫跋後三首·右軍斫膾圖”
徐彥和送此本來,雲是《王右軍斫膾圖》。予觀此榻上偃蹇者,定不解書《蘭亭序》也。右軍在會稽時,桓溫求側理紙。庫中有五十萬,盡付之。計此風神,必有岩壑之姿耳。永思堂書。
謝安石人物為江左第一,然其為政,殊未可逸少意,作書譏誚,殆欲痛哭。此所謂君子愛人以德者。以紙五十萬與桓溫,何足道。此乃史官之陋,而魯直亦雲爾,何哉?書生見五十萬紙,足了一世,舉以與人,真異事耳。本傳又雲:“蘭亭之會,或以比金穀,而以逸少比季倫,逸少聞之甚喜。”金穀之會,皆望塵之友也。季倫之於逸少,如鴟鳶之於鴻鵠,尚不堪作奴,而以自比,決是晉、宋間妄語。史官許敬宗,真人奴也,見季倫金多,以為賢於逸少。今魯直又怪畫師不能得逸少高韻,豈不難哉!餘在惠州,徐彥和寄此畫,求餘跋尾,書此以發千裏一笑。紹聖二年正月十二日,東坡居士書。
“跋醉道士圖(並章子厚跋)”
仆素不喜酒,觀正父《醉士圖》,以甚畏執杯持耳翁也。子瞻書。
仆觀《醉道士圖》,展卷末諸君題名,至子瞻所題,發噱絕倒。子厚書。
“再跋”
熙寧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再過長安,會正父於母清臣家。再觀《醉士圖》,見子厚所題,知其為予噱也。持耳翁餘固畏之,若子厚乃求其持而不得者。他日再見,當複一噱。時與清臣、堯夫、子由同觀。子瞻書。
酒中固多味,恨知之者寡耳。若持耳翁,已太苛矣。子瞻性好山水,尚不肯渡仙遊潭,況於此而知味乎?宜其畏也。正父赴豐國時,子厚令武進,複題此,以繼子瞻之後。己酉端午後一日。
“書墨”
餘蓄墨數百挺,暇日輒出品試之,終無黑者,其間不過一二可人意。以此知世間佳物,自是難得。茶欲其白,墨欲其黑。方求黑時嫌漆白,方求白時嫌雪黑,自是人不會事也。
“試墨”
世人言竹紙可試墨,誤矣。當於不宜墨紙上。竹紙蓋宜墨,若池、歙精白玉板,乃真可試墨,若於此紙上黑,無所不黑矣。褪墨石硯上研,精白玉板上書,凡墨皆敗矣。
“書徂徠煤墨”
徂徠珠子煤,自然有龍麝氣,以水調勻,以刀圭服,能已鬲氣,除痰飲。專用此一味,阿膠和之,搗數萬杵,即為妙墨,不俟餘法也。陳公弼在汶上作此墨,謂之黑龍髓,後人盜用其名,非也。
“記李公擇惠墨”
李公擇惠此墨半丸。其印文雲“張力剛”,豈墨匠姓名耶?雲得之高麗使者。其墨鮮光而淨,豈減李廷父子乎?試複觀之。勸君不好書,而自論墨拳拳如此,乃知此病吾輩同之,可以一笑。
“記李方叔惠墨”
李方叔遺墨二十八丸,皆麝,香氣襲人,雲是元存道曾ヘ陰平,得麝數十臍,皆盡之於墨。雖近歲貴人造墨,亦未有用爾許麝也。
“書清悟墨”
川僧清悟,遇異人傳墨法,新有名。江淮間人,未甚貴之。予與王文甫各得十丸,用海東羅文麥光紙,作此大字數紙,堅韌異常,可傳五六百年,意使清悟托此以不朽也。
“書張遇潘穀墨(寄王禹錫)”
麝香張遇墨兩丸,或自內廷得之以見遺,藏之久矣。今以奉寄。製作精至,非常墨所能仿佛,請珍之!請珍之!又大小八丸,此潘穀與一貴人造者,穀既死,不可複得,宜寶秘也。
“書龐安時見遺廷墨”
吾蓄墨多矣,其間數丸,雲是廷造。雖形色異眾,然歲久墨之亂真者多,皆疑而未決也。有人蓄此墨再世矣,不幸遇重病,醫者龐安時愈之,不敢取一錢,獨求此墨,已而傳遺餘,求書數幅而已。安時,蘄水人,術學造妙而有賢行,大類蜀人單驤。善療奇疾。字安常。知古今,刪錄張仲景已後《傷寒論》,極精審,其療傷寒,蓋萬全者也。
“書呂行甫墨顛”
呂希彥行甫,相門子,行義有過人者,不幸短命死矣。平生藏墨,士大夫戲之為墨顛。功甫亦與之善,出其所遺墨,作此數字。
“書李公擇墨蔽”
李公擇見墨輒奪,相知間抄取殆遍。近有人從梁、許來,雲:“懸墨滿室。”此亦通人之一蔽也。餘嚐有詩雲:“非人磨墨墨磨人。”此語殆可淒然雲。
“書李憲臣藏墨”
餘為鳧繹顏先生作集引,其子複長道以李廷墨見遺,形製絕類此墨,以金塗龍及銘,雲:“李憲臣所蓄賜墨也。”此墨最久而黑如此,殆是真耶?
“書石昌言愛墨”
石昌言蓄廷墨,不許人磨。或戲之雲:“子不磨墨,墨當磨子。”今昌言墓木拱矣,而墨故無恙,可以為好事者之戒。
“書沈存中石墨”
陸士衡與士龍書雲:“登銅雀台,得曹公所藏石墨數甕,今分寄一螺。”《大業拾遺記》:“宮人以蛾綠畫眉。”亦石黑之類也。近世無複此物。沈存中帥延,以石燭煙,作墨堅重而黑,在鬆煙之上,曹公所藏,豈此物也耶?
“書所造油煙墨”
凡煙皆黑,何獨油煙為墨則白,蓋鬆煙取遠,油煙取近,故為焰所灼而白耳。予近取油煙,才積便掃,以為墨皆黑,殆過於鬆煤,但調不得法,不為佳墨,然則非煙之罪也。
“書別造高麗墨”
餘得高麗墨,碎之,雜以潘穀墨,以清悟和墨法劑之為握子,殊可用。故知天下無棄物也,在處之如何爾。和墨惟膠當乃佳,膠當而不失清和,乃為難耳。清悟墨膠水寒之,可切作水精膾也。
“書馮當世墨”
馮當世在西府,使潘穀作墨,銘雲“樞庭東ト”,此墨是也。阮孚雲:“一生當著幾兩屐。”仆雲:“不知當用幾丸墨。”人常惜墨不磨,終當為墨所磨。
“書懷民所遺墨”
世人論墨,多貴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為棄物。若黑而不光,索然無神采,亦複無用。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兒目睛,乃為佳也。懷民遺仆二枚,其陽雲“清煙煤法墨”,其陰雲“道卿既黑而光”,殆如前所雲者,書以報之。
“書求墨”
阮生雲:“未知一生當著幾兩屐。”吾有佳墨七十丸,而猶求取不已,不近愚耶?
“書雪堂義墨”
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駙馬都尉王晉卿致墨二十六丸,凡十餘品。雜研之,作數十字,以觀其色之深淺。若果佳,當搗和為一品,亦當為佳墨。予昔在黃州,鄰近四五郡皆送酒,予合置一器中,謂之雪堂義樽。今又當為雪堂義墨也耶?
“書北虜墨”
雲庵有墨,銘雲“陽岩鎮造”,雲是北虜墨,陸子履奉使得之者。
“書廷墨”
昨日有人出墨數寸,仆望見,知其為廷也。凡物莫不然,不知者如烏之雌雄,其知之者如烏、鵠也。
“記奪魯直墨”
黃魯直學吾書,輒以書名於時,好事者爭以精紙妙墨求之,常攜古錦囊,滿中皆是物也。一日見過,探之,得承晏墨半挺。魯直甚惜之,曰:“群兒賤家雞,嗜野鶩。”遂奪之,此墨是也。元四年三月四日。
“書茶墨相反”
茶欲其白,常患其黑。墨則反是。然墨磨隔宿則色暗,茶碾過日則香減,頗相似也。茶以新為貴,墨以古為佳,又相反矣。茶可於口,墨可於目。蔡君謨老病不能飲,則烹而玩之。呂行甫好藏墨而不能書,則時磨而小啜之。此又可以發來者之一笑也。
“記溫公論茶墨”
司馬溫公嚐曰:“茶與墨政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予曰:“二物之質誠然,然亦有同者。”公曰:“謂何?”予曰:“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同也。皆堅,是其操同也。譬如賢人君子,妍醜黔皙之不同,其德操韞藏,實無以異。”公笑以為是。
元五年十月二十六日,醇老、全翁、元之、敦夫、子瞻,同遊南屏寺。寺僧謙出奇茗如玉雪。適會三衢蔡熙之子舀出所造墨,黑如漆。墨欲其黑,茶欲其白,物轉顛倒,未知孰是?大眾一笑而去。
“書柳氏試墨”
昨日有人點第一網龍團,香味十倍常茶。如使諸葛鼠須筆,金闌子入手,不似有鋒刃。惟有此物似之。元八年三月十八日,過柳仲遠試墨,書此。此墨雲“文公檜鼯葛”,不知其所謂也。
“書李承晏墨”
近時士大夫多造墨,墨工亦盡其技,然皆不逮張李古劑,獨二穀亂真,蓋亦竊取其形製而已。吳子野出此墨,雲是孫準所遺,李承晏真物也,當以色考之,仍以數品比較,乃定真偽耳。紹聖丙子十二月二十一日書。
“書潘穀墨”
賣墨者潘穀,餘不識其人,然聞其所為,非市井人也。墨既精妙而價不二。士或不持錢求墨,不計多少與之。此豈徒然者哉!餘嚐與詩雲:“一朝入海尋李白,空看人間畫墨仙。”一日,忽取欠墨錢券焚之,飲酒三日,發狂浪走,遂赴井死。人下視之,蓋趺坐井中,手尚持數珠也。見張元明,言如此。
“試東野暉墨”
世言蜀中冷金箋最宜為墨,非也。惟此紙難為墨。嚐以此紙試墨,惟李廷乃黑。此墨兗人東野暉所製,每枚必十千,信亦非凡墨之比也。
“書裴言墨”
潘穀、郭玉、裴言皆墨工,其精粗次第如此。此裴言墨也,比常墨差勝,雲是與曹王製者,當由物料精好故耶?
“書王君佐所蓄墨”
君佐所蓄新羅墨,甚黑而不光,當以潘穀墨和之,乃為佳絕。今時士大夫多貴蘇浩然墨,浩然本用高麗煤雜遠煙作之,高麗墨若獨使,如研土炭耳。
“書潘衡墨”
金華潘衡初來儋耳,起灶作墨,得煙甚豐,而墨不甚精。予教其作遠突寬灶,得煙幾減半,而墨乃爾。其印文曰“海南鬆煤東坡法墨”,皆精者也。常當防墨工盜用印,使得墨者疑耳。此墨出灰池中,未五日而色已如此,日久膠定,當不減李廷、張遇也。元符二年四月十七日。
“書海南墨”
此墨吾在海南親作,其墨與廷不相下。海南多鬆,鬆多故煤富,煤富故有擇也。
“記海南作墨”
己卯臘月二十三日,墨灶火大發,幾焚屋,救滅,遂罷作墨。得佳墨大小五百丸,入漆者幾百丸,足以了一世著書用,仍以遺人,所不知者何人也。餘鬆明一車,仍以照夜。二十八日二鼓,作此紙。
“書孫叔靜常和墨”
孫叔靜用劍脊墨,極精妙。其文曰“太室常和”。常和,蓋少室間道人也。賣墨,收其贏以起三清殿。墨甚堅而黑,近歲善墨,唯朱覲及此耳。覲,九華人。
“記王晉卿墨”
王晉卿造墨,用黃金丹砂,墨成,價與金等。三衢蔡舀自煙煤膠外,一物不用,特以和劑有法,甚黑而光,殆不減晉卿。胡人謂犀黑暗,象白暗,可以名墨,亦可以名茶。
“書鄭君乘絹紙”
仆謫居黃州,鄭元輿君乘亦官於黃。一日,以此紙一軸,求仆書雲:“有故人孟陽,酷好君書,屬予多為求之。”仍出孟君書數紙。其人亦善用筆,落筆灑然,雖仆何以加之。鄭君言其意勤甚,殆不可不許。後數日,適會中秋,仆與客飲江亭,醉甚,乃作此數紙。時元豐四年也。明日視之,乃絹也。然古者本謂絹紙,近世失之雲。
“書六合麻紙”
成都浣花溪,水清滑勝常,以漚麻楮作箋紙,緊白可愛,數十裏外便不堪造,信水之力也。揚州有蜀岡,岡上有大明寺井,知味者以謂與蜀水相似。西至六合,罔盡而水發,合為大溪,溪左右居人亦造紙,與蜀產不甚相遠。自十年以來,所產益多,工亦益精,更數十年,當與蜀紙相亂也。
“書布頭箋”
川箋取布機餘經不受緯者治作之,故名布頭箋。此紙冠天下,六合人亦作,終不佳。
“書海苔紙”
昔人以海苔為紙,今無複有,今人以竹為紙,亦古所無有也。付子過。
“書石晉筆仙”
石晉之末,汝州有一士,不知姓名,每夜作筆十管付其家。至曉,闔戶而出,麵街鑿壁,貫以竹筒,如引水者。有人置三十錢,則一筆躍出。以勢力取之,莫得也。筆盡,則取錢攜一壺買酒吟嘯自若,率嚐如此。凡三十載,忽去,不知所在。又數十年,複有見之者,顏貌如故,人謂之筆仙。
“書諸葛筆”
宣州諸葛氏筆,擅天下久矣。縱其間不甚佳者,終有家法。如北苑茶、內庫酒、教坊樂,雖弊精疲神,欲強學之,而草野氣終不可脫。
“書錢塘程奕筆”
近年筆工,不經師匠,妄出新意,擇毫雖精,形製詭異,不與人手相謀。獨錢塘程奕所製,有三十年先輩意味,使人作字,不知有筆,亦是一快。吾不久行當致數百枝而去,北方無此筆也。
“記南兔毫”
餘在北方食獐兔,極美,及來兩浙江淮,此物稀少,宜其益珍。每得食,率少味,及微腥,有魚暇氣。聚其皮數十,以易筆於都下。皆雲此南兔,不經霜雪,毫漫不可用。乃知此物本不產陂澤間也。
“記都下熟毫”
近日都下筆皆圓熟少鋒,雖軟美易使,然百字外力輒衰,蓋製毫太熟使然也。鬻筆者既利於易敗而多售,買筆者亦利其易使。惟諸葛氏獨守舊法,此又可喜也。
“記古人係筆”
係筆當用生毫,筆成,飯甑中蒸之,熟一鬥飯乃取出,懸水甕上數月乃可用,此古法也。
“記歐公論把筆”
把筆無定法,要使虛而寬。歐陽文忠公謂餘,當使指運而腕,不知此語最妙。方其運也,左右前後卻不免欹側,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繩,此之謂筆正。柳誠懸之語良是。
“書諸葛散卓筆”
散卓筆,惟諸葛能之。他人學者,皆得其形似而無其法,反不如常筆。如人學杜甫詩,得其粗俗而已。
“書杜君懿藏諸葛筆”
杜叔元君懿善書,學李建中法。為宣州通判。善待諸葛氏,如遇士人,以故為盡力,常得其善筆。餘應舉時,君懿以二筆遺餘,終試筆不敗。其後二十五年,餘來黃州,君懿死久矣,而見其子沂,猶蓄其父在宣州所得筆也,良健可用。君懿膠筆法,每一百枝,用水銀粉一錢,上皆以沸湯調研如稀糊。乃以研墨,膠筆永不蠹,且潤軟不燥也。非君懿善藏,亦不能如此持久也。
“書唐林夫惠諸葛筆”
唐林夫以諸葛筆兩束寄仆,每束十色,奇妙之極。非林夫善書,莫能得此筆。林夫又求仆行草,故為作此數紙。元豐六年十月十五日,醉中題。
“書黃魯直惠郎奇筆”
仆應舉時,常用郎奇筆,近歲不複有,不知奇之存亡。今日忽於魯直處得之。魯直雲:“奇中風十許年,近忽無恙。此筆不當供答義人,當與作賦人用也。”
“書魯直所藏徐偃筆”
魯直出眾工筆,使仆曆試之。筆鋒如著鹽曲蟮,詰曲紙上。魯直雲:“此徐偃筆也。有筋無骨,真可謂名不虛得。”
“書吳說筆”
筆若適士大夫意,則工書人不能用。若便於工書者,則雖士大夫亦罕售矣。屠龍不如履犭希,豈獨筆哉!君謨所謂藝益工而人益困,非虛語也。吳政已亡,其子說頗得家法。
“試吳說筆”
前史謂徐浩書鋒藏畫中,力出字外。杜子美雲:“書貴瘦硬方通神。”若用今時筆工虛鋒漲墨,則人人皆作肥皮饅頭矣。用吳說筆,作此數字,頗適人意。
“書嶺南筆”
紹聖三年五月二十七日,過水西,見賣筆者,形製粗似筆,以二十錢易兩枝。墨水相浮,紛然欲散,信嶺南無筆也。
“書孫叔靜諸葛筆”
久在海外,舊所齎筆皆腐敗,至用雞毛筆。拒手獰劣,如魏元忠所謂騎窮相驢腳搖登者。今日忽於孫叔靜處用諸葛筆,驚歎此筆乃爾蘊藉耶!
“書贈孫叔靜”
今日於叔靜家飲官法酒,烹團茶,燒衙香,用諸葛筆,皆北歸喜事。
“書王定國贈吳說帖(定國帖附)”
定國吳硯,李文靖奉使江南得之。鞏獲於其孫,蓋作風字樣,收水處微損,以漆固之。子瞻作《清虛居士真讚》,取以為潤筆。子瞻今去國萬裏,然與硯俱乎?紹聖乙亥春,至廣陵,吳說以筆工得子瞻書吳硯銘,覽之悵然。平生交遊,十年升沉,惟子瞻為耐久。何日複相從,以硯墨紙筆為適也。王鞏定國書。(此吳汪少微硯也。)
去國八年,歸見中原士大夫,皆用散毫作無骨字。買筆於市,皆散軟一律。惟廣陵吳說獨守舊法。王定國謂往還中無耐久者,吳說筆工而獨耐久,吾甚嘉之。建中靖國元年五月二十日,東坡居士書。
“書鳳朱硯”
建州北菀鳳凰山,山如飛鳳下舞之狀。山下有石,聲如銅鐵,作硯至美,如有膚筠然,此殆玉德也。疑其太滑,然至益墨。熙寧五年,國子博士王頤始知以為硯,而求名於餘。餘名之曰鳳朱,且又戲銘其底雲:“坐令龍尾羞牛後。”歙人甚病此言。餘嚐使人求硯於歙,歙人雲:“何不隻使鳳朱石?”卒不得善硯。乃知名者物之累,爭冒之所從出也。或曰:“石不知,惡爭冒也?”餘曰:“既不知惡爭冒,則亦不知好美名矣。”
“書硯”
硯之發墨者必費筆,不費筆則退墨。二德難兼,非獨硯也。大字難結密,小字常局促;真書患不放,草書苦無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萬事無不然,可一大笑也。
“書硯(贈段)”
硯之美,止於滑而發墨,其他皆餘事也。然此兩者常相害,滑者輒褪墨。餘作孔毅夫硯銘雲:“澀不留筆,滑不拒墨。”毅夫甚以為名言。
“書呂道人硯”
澤州呂道人沉泥硯,多作投壺樣。其首有呂字,非刻非畫,堅致可以試金。道人已死,硯漸難得。元豐五年三月七日,偶至沙湖黃氏家,見一枚,黃氏初不知貴,乃取而有之。
“書名僧令休硯”
黃罔主簿段君,嚐於京師傭書人處,得一風字硯。下有刻雲:“祥符己酉,得之於信州鉛山觀音院,故名僧令休之手琢也。明年夏於鵝湖山刻記。”錢易希白題其側,又刻“荒靈”二字。硯蓋歙石之美者。己酉至今七十四年,令休不知為何僧也?禪月、貫休信州人,令休豈其兄弟歟?嚐以問鉛山人。而“荒靈”二字,莫曉其意。段君以硯遺餘,故書此數紙以報之。元豐六年冬至日書。
富陽令馮君,嚐為黃岡,故獲此書於段。元五年四月十八日複見之,時為錢塘守。
“書許敬宗硯二首(之一)”
都官郎中杜叔元君懿,有古風字硯,工與石皆出妙美。相傳是許敬宗硯,初不甚信。其後杭人有網得一銅匣於浙江中者,有“鑄成許敬宗”字,與硯適相宜,有容兩足處,無毫發差,乃知真敬宗物也。君懿嚐語餘:“吾家無一物,死,當以此硯作潤筆,求君誌吾墓也。”君懿死,其子沂歸硯請誌,而餘不作墓誌久矣,辭之。沂乃以硯求之於餘友人孫莘老,莘老笑曰:“敬宗在,正堪斫以飼狗耳,何以其硯為。”餘哀此硯之不幸,一為敬宗所辱,四百餘年矣,而垢穢不磨。方敬宗為奸時,硯豈知之也哉,以為非其罪,故乞之於孫莘老,為一洗之。匣今在唐氏,唐氏甚惜之,求之不可得。硯之美既不在匣,而上有敬宗姓名,蓋不必蓄也。
“書許敬宗硯二首(之二)”
杜叔元字君懿,為人文雅,學李建中書,作詩亦有可觀。蓄一硯,雲:“家世相傳,是許敬宗硯。”始亦不甚信之。其後官於杭州,漁人於浙江中網得一銅匣,其中有“鑄成許敬宗”字。硯有兩足,正方,而匣亦有容足處,不差毫毛,始知真敬宗物。君懿與吾先君善,先君欲求其硯而不可。君懿既死,其子沂以硯遺餘,求作墓銘。餘平生不作此文,乃歸其硯,不為作。沂乃以遺孫覺莘老,而得誌文。餘過高郵,莘老出硯示餘曰:“敬宗在,正好棒殺,何以其硯為。”餘以謂憎而知其善,雖其人且不可廢,況其硯。乃問莘老求而得。硯,端溪紫石也,而滑潤如玉,殺墨如風,其磨墨處微窪,真四百餘年物也。匣今在唐處,終當合之。
“書汪少微硯”
鄧家有歙硯,底有款識雲:“吳順義元年,處士汪少微銘雲:‘鬆操凝煙,楮英鋪雪。毫穎如飛,人間五絕。’”所頌者三物爾,蓋所謂硯與少微為五耶?
“書唐林夫惠硯”
行至泗州,見蔡景繁附唐林夫書信與餘端硯一枚,張遇墨半螺。硯極佳,但小而凸,磨墨不甚便。作硯者意待數百年後,硯平乃便墨耳。一硯猶須作數百年計,而作事乃不為明日計,可不謂大惑耶?
“書鳳朱硯”
仆好用鳳朱石硯,然論者多異同。蓋自少得真者,為黯ホ灘石所亂耳。
“書瓦硯”
以瓦為硯,如以鐵為鏡而已,必求其用,豈如銅與石哉,而世常貴之,豈所謂苟異者耶?
“評淄端硯”
淄石號韞玉硯,發墨而損筆。端石非下岩者,宜筆而褪墨。二者當安所去取?用褪墨硯如騎鈍馬,數步一鞭,數字一磨,不如騎騾用瓦硯也。
“書青州石末硯”
柳公權論硯,甚貴青州石末,雲“墨易冷”。世莫曉其語。此硯青州甚易得,凡物耳,無足珍者。蓋出陶灶中,無澤潤理。唐人以此作羯鼓腔,與定州花瓷作對,豈硯材乎?硯當用石,如鏡用銅,此真材本性也。以瓦為硯,如以鐵為鏡。人之待瓦、鐵也微,而責之也輕,粗能磨墨照影,便稱奇物,其實豈可與真材本性者同日而論哉?
“書月石硯屏”
李獻父遺餘天台玉板紙,殆過澄心堂,頃所未見。月石屏捫之,月微凸,乃偽也,真者必平,然多不圓。圓而平,桂滿而不出,此至難得,可寶。
“書曇秀龍尾硯”
曇秀畜龍尾石硯,仆所謂“澀不留筆、滑不拒墨”者也。製以拱璧,而以钅月為池,雲是蔣希魯舊物。予頃在廣陵,嚐從曇秀識此硯,今複見之嶺海間,依然如故人也。
“書陸道士鏡硯”
陸道士蓄一鏡一硯,皆可寶。硯圓首斧形,色正青,背有卻月金文,甚能克墨而宜筆,蓋唐以前物也。鏡則古矣,其背文不可識。家有鏡,正類是,其銘曰:“漢有善銅出白陽,取為鏡,清如明,左龍右虎亻甫之。”以銘文考之,則此鏡乃漢物也耶?吾嚐以示蘇子容。子容以博學名世,曰:“此鏡以前皆作此,蓋禹鼎象物之遺法也。白陽,今無此地名。楚有白公,取南陽白水為邑,白陽豈白水乎?漢人‘而’、‘如’通用。”皆子容雲。鏡心微凸,鏡麵小而直,學道者謂是聚神鏡也。丙子十二月,初一日書。
“雜書琴事十首·家藏雷琴(贈陳季常)”
餘家有琴,其麵皆作蛇付紋,其上池銘雲:“開元十年造,雅州靈關村。”其下池銘雲:“雷家記八日合。”不曉其“八日合”為何等語也?其嶽不容指,而弦不先攵,此最琴之妙,而雷琴獨然。求其法不可得,乃破其所藏雷琴求之。琴聲出於兩池間,其背微隆,若薤葉然,聲欲出而隘,徘回不去,乃有餘韻,此最不傳之妙。
“雜書琴事十首·歐陽公論琴詩”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此退之《聽穎師琴》詩也。歐陽文忠公嚐問仆:“琴詩何者最佳?”餘以此答之。公言此詩固奇麗,然自是聽琵琶詩,非琴詩。餘退而作《聽杭僧惟賢琴》詩雲:“大弦春溫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平生未識宮與角,但聞牛鳴盎中雉登木。門前剝啄誰扣門,山僧未閑君勿嗔。歸家且覓千斛水,淨洗從前箏笛耳。”詩成欲寄公,而公薨,至今以為恨。
“雜書琴事十首·張子野戲琴妓”
尚書郎張先子野,杭州人。善戲謔,有風味。見杭妓有彈琴者,忽撫掌曰:“異哉,此箏不見許時,乃爾黑瘦耶?”
“雜書琴事十首·琴非雅聲”
世以琴為雅聲,過矣。琴正古之鄭、衛耳。今世所謂鄭、衛者,乃皆胡部,非複中華之聲。自天寶中坐立部與胡部合,自爾莫能辨者。或雲,今琵琶中有獨彈,往往有中華鄭、衛之聲,然亦莫能辨也。
“雜書琴事十首·琴貴桐孫”
凡木,本實而末虛,惟桐反之。試取小枝削,皆堅實如蠟,而其本皆中虛空。故世所以貴孫枝者,貴其實也,實,故絲中有木聲。
“雜書琴事十首·戴安道不及阮千裏”
阮千裏善彈琴,人聞其能,多往求聽。不問貴賤長幼,皆為彈之,神氣衝和,不知何人所在。內兄潘嶽每命鼓琴,終日達夜無忤色,識者歎其恬澹,不可榮辱。戴安道亦善鼓琴,武陵王使人召之。安道對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為王門伶人。”餘以謂安道之介,不如千裏之達。
“雜書琴事十首·琴鶴之禍”
衛懿公好鶴,以亡其國,房次律好琴,得罪至死。乃知燒煮之士,亦自有理。
“雜書琴事十首·天陰弦慢”
或對一貴人彈琴者,天陰聲不發。貴人怪之,曰:“豈弦慢故?”或對曰:“弦也不慢。”
“雜書琴事十首·桑葉揩弦”
琴弦舊則聲暗,以桑葉揩之,輒複如新,但無如其青何耳。
“雜書琴事十首·文與可琴銘”
文與可家有古琴,予為之銘曰:“攫之幽然,如水赴穀。AA69之蕭然,如葉脫木。按之噫然,應指而長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遺形而不言者似仆。”與可好作楚詞,故有“長言似君”之句。“AA69”、“釋”同。鄒忌論琴雲:“攫之深,AA69之愉。”此言為指法之妙爾。
元豐四年六月二十三日,陳季常處士自岐亭來訪予,攜精筆佳紙妙墨求予書。會客有善琴者,求予所蓄寶琴彈之,故所書皆琴事。
“雜書琴曲十二首·子夜歌(贈陳季常)”
《子夜歌》者,女子名子夜,造此聲。晉孝武帝太元中,琅琅王軻之家有鬼歌子夜,則子夜是此時人也。
“雜書琴曲十二首·鳳將雛”
《鳳將雛》者,舊曲也。應璩《百一》詩,雲是《鳳將雛》。則其來久矣。
“雜書琴曲十二首·前漢歌”
《前漢歌》者,車騎將軍沈充。
“雜書琴曲十二首·阿子歌”
阿子及歡聞歌者,穆帝升平初,歌畢,輒呼“阿子汝聞否”?後人衍其聲為此曲。
“雜書琴曲十二首·團扇歌”
《團扇歌》者,中書令王瑉,與嫂婢有情愛,撻過苦。婢素善歌,而瑉好執白團扇,故作此聲。
“雜書琴曲十二首·懊歌”
《懊歌》者,隆安初,俗間訛謠之曲。
“雜書琴曲十二首·長史變”
《長史變》者,司徒左長史王臨敗所作。
凡此諸曲,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者。有因金石絲竹造歌以被之,如魏世三調歌之類是也。
“雜書琴曲十二首·杯半舞”
《杯半舞》,手接杯半反覆之。漢世惟有半舞,而晉加之以杯。
“雜書琴曲十二首·公莫舞”
《公莫舞》,今之巾舞也。相傳項莊舞劍,項伯以袖隔之,使不及高祖,且語莊雲:“公莫舞。”
“雜書琴曲十二首·公莫渡河”
琴操有《公莫渡河》,其聲所從來已久。俗雲項伯,非也。
“雜書琴曲十二首·白歌”
白本吳地所出,宜是吳舞也。晉《俳歌》雲:“皎皎白緒,節節為叢。”吳音謂緒為,白即白緒也。
“雜書琴曲十二首·瑤池燕”
琴曲有《瑤池燕》,其詞既不甚佳,而聲亦怨咽。或改其詞作《閨怨》雲:“飛花成陣春心困。寸寸別腸,多少愁悶。無人問。偷啼自殘妝粉。抱瑤琴、尋出新韻。玉纖趁。南風未解幽慍。低雲鬢。眉峰斂,暈嬌和恨。”
此曲奇妙,季常勿妄以與人。
“書士琴二首·贈吳主簿”
武昌主簿吳亮君采攜其故人士琴之說,與高齋先生之銘,空同子之文,太平之頌以示餘。餘不識沈君,而讀其書,反覆其義趣,如見其人,如聞士琴之聲。餘昔從高齋先生遊,嚐見其寶一琴,無銘無識,不知其何代物也。請以告二子,使從先生求觀之,此士琴者待其琴而後和。元豐六年閏六月二十四日書。
“書士琴二首·書醉翁操後”
二水同器,有不相入,二琴同手,有不相應。今沈君信手彈琴,而與泉合,居士縱筆作詩,而與琴會。此必有真同者矣。本覺法真禪師,沈君之子也,故書以寄之。願師宴坐靜室,自以為琴,而以學者為琴工,有能不謀而同三令無際者,願師取之。元七年四月二十四日。
“書文忠贈李師琴詩”
與次公聽賢師琴,賢求詩,倉卒無以應之。次公曰:“古人賦詩皆歌所學,何必已雲。”次公因誦歐陽公贈李師詩,囑餘書之以贈焉。元四年九月二十一日。
“書林道人論琴棋”
元五年十二月一日,遊小靈隱,聽林道人論琴棋,極通妙理。餘雖不通此二技,然以理度之,知其言之信也。杜子美論畫雲:“更覺良工心獨苦。”用意之妙,有舉世莫之知者。此其所以為獨苦歟?
“書仲殊琴夢”
元六年三月十八日五鼓,船泊吳江,夢長老仲殊彈一琴,十三弦頗壞損而有異聲。餘問雲:“琴何為十三弦?”殊不答,但誦詩曰:“度數形名豈偶然,破琴今有十三弦。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箏是響泉。”夢中了然諭其意,覺而識之。今晚到蘇州,殊或見過,即以示之。寫至此,筆未絕,而殊老叩舷來見,驚歎不已,遂以贈之。時去州五裏。
“書王進叔所蓄琴”
知琴者以謂前一指後一紙為妙,以蛇付紋為古。進叔所蓄琴,前幾不容指,而後劣容紙,然終無雜聲,可謂妙矣。蛇付紋已漸出,後日當益增,但吾輩及見其斑斑焉,則亦可謂難老者也。元符二年十月二十三日,與孫叔靜皆雲。
“書黃州古編鍾”
黃州西北百餘裏,有歐陽院。院僧畜一古編鍾,雲得之耕者。發其地,獲四鍾,破其二,一為鑄銅者取去,獨一在此耳。其聲空籠,然頗有古意,雖不見韶之音,猶可想見其仿佛也。
“書古銅鼎”
舊說明皇羯鼓,扌卷以油,注中不漏。或疑其誕。吾嚐蓄古銅鼎蓋之。煮湯而氣不出,乃知舊說不妄。
“書金钅享形製”
《周禮》有金钅享,《國語》有钅享於丁寧,蕭齊始興王鑒嚐得之,高三尺六寸六分,圍二尺四寸,圓如,銅色墨如漆。上有銅馬,以繩懸馬,令去地尺餘,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於下,以芒莖當心跪注钅享於,清響如雷,良久乃已。記者既能道其尺寸之詳如此,而拙於遣詞,使古器形製不可複得其彷彳弗,甚可恨也。
“論漆”
漆畏蟹,予嚐使工作漆器,工以蒸餅潔手而食之,宛轉如中毒狀,亟以蟹食之乃蘇。墨入漆最善,然以少蟹黃敗之乃可。不爾,即堅頑不可用也。
“題雲安下岩”
子瞻、子由與侃師至此,院僧以路惡見止,不知仆之所曆有百倍於此者矣。丁未正月二十日書。
“書遊靈化洞”
予始與曾元恕入靈化洞,迫於日暮,而元恕又畏其險,故不果盡而還。及此,與呂穆仲遊。穆仲勇發過我,遂相與至昔人之所未至,而驚世詭異之觀,有不可勝談者。餘欲疏其一二,以告來者,又恐為造物者所慍,後有勇往如吾二人至吾之所至,當自知之。
“記公擇天柱分桃”
李公擇與客遊天柱寺還,過司命祠下,道傍見一桃,爛熟可愛,當往來之衝,而不為人之所得。疑其為真靈之瑞,分食之則不足,眾以與公擇,公擇不可。時蘇、徐二客皆有老母七十餘,公擇使二客分之,歸遺其母,人人滿意,過於食桃。此事不可不識也。
“記與安節飲”
元豐辛酉冬至,仆在黃州,侄安節不遠千裏來省,飲酒樂甚。使作黃鍾《梁州》,仍令小童快舞一曲,醉後書此,以識一時之事。
“記遊定惠院”
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必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今年複與參寥師及二三子訪焉,則園已易主,主雖市井人,然以予故,稍加培治。山上多老枳木,性瘦韌,筋脈呈露,如老人項頸。花白而圓,如大珠累累,香色皆不凡。此木不為人所喜,稍稍伐去,以予故,亦得不伐。既飲,往憩於尚氏之第。尚氏亦市井人也。而居處修潔,如吳越間人,竹林花圃皆可喜。醉臥小板閣上,稍醒,聞坐客崔成老彈雷氏琴,作悲風曉月,錚錚然,意非人間也。晚乃步出城東,鬻大木盆,意者謂可以注清泉,瀹瓜李,遂夤緣小溝,入何氏、韓氏竹園。時何氏方作堂竹間,既辟地矣,遂置酒竹陰下。有劉唐年主簿者,饋油煎餌,其名為甚酥,味極美。客尚欲飲,而予忽興盡,乃徑歸。道過何氏小輔,乞其叢橘,移種雪堂之西。坐客徐君得之將適閩中,以後會未可期,請予記之,為異日拊掌。時參寥獨不飲,以棗湯代之。
“題連公壁”
俗語雲“強將下無弱兵”,真可信。吾觀安國連公之子孫,無一不好事者,此寺當日盛矣。
“書贈何聖可”
歲雲暮矣,風雨淒然,紙窗竹室,燈火青熒,輒於此間得少佳趣。今分一半,寄與黃岡何聖可。若欲同享,須擇佳客,若非其人,當立遣人去追索也。
“書雪”
黃州今年大雪盈尺,吾方種麥東坡,得此,固我所喜。但舍外無薪米者,亦為之耿耿不寐,悲夫。
“再書贈王文甫”
昨日大風欲去而不可,今日無風可去而我意欲留。文甫欲我去者,當使風水與我意會。如此,便當作留客過歲準備也。
“跋太虛辯才廬山題名”
某與大覺禪師別十九年矣,禪師脫屣當世,雲棲海上,謂不複見記,乃爾拳拳耶,撫卷太息。欲一見之,恐不可複得。會與參寥師自廬山之陽並出,而東所至,皆禪師舊跡,山中人多能言之者,乃複書太虛與辯才題名之後,以遺參寥。太虛今年三十六,參寥四十二,某四十九,辯才七十四,禪師七十六矣。此吾五人者,當複相從乎?生者可以一笑,死者可以一歎也。元豐七年五月十九日慧日院,大雨中書。
“泗岸喜題”
謫居黃州五年,今日離泗州北行。岸上,聞騾馱鐸聲空籠,意亦欣然,蓋不聞此聲久矣。韓退之詩雲:“照壁喜見蠍。”此語真不虛也。然吾方上書求居常州,豈魚鳥之性,終安於江湖耶?元豐八年正月四日書。
“書遺蔡允元”
仆閑居六年,複出從仕。自六月被命,今始至淮上;大風三日不得渡。故人蔡允元來船中相別。允元眷眷不忍歸,而仆遲回不發,意甚願來日複風。坐客皆雲東坡赴官之意,殆似小兒遷延避學。愛其語切類,故書之,以遺允元,為他日歸休一笑。
“蓬萊閣記所見”
登州蓬萊閣上,望海如鏡麵,與天相際。忽有如黑豆數點者,郡人雲:“海舶至矣。”不一炊久,已至閣下。
“書魯直浴室題名後(並魯直題)”
浴室院有蜀僧令宗,畫達磨以來六祖師,人物皆絕妙。其山川花木毛羽衣盂諸物,畫工能知之,至於人有懷道之容,投機接物,目擊而百體從之者,未易為俗人言也。此壁列於冠蓋之區,而湮伏不聞者數十年。晚得蜀人蘇子瞻,乃發之。物不係於世道,興衰亦有數如此。此寺井泉甘寒,汶師碾建溪茶,常不落第二。故人陳季常,林下士也,寓棋簟於此。蘇子瞻、範子功數來從,故予過門必稅駕焉。元三年,魯直題。
後五百歲浴室丘墟,六祖變滅,蘇、範、黃、陳盡為鬼錄,而此書獨存,當有來者會予此心,拊掌一笑。是月十五日戊子,子瞻書。
“杭州題名二首(之一)”
元四年十月十七日,與曹晦之、晁子莊、徐得之、王元直、秦少章同來。時主僧皆出,庭戶寂然,徙倚久之。東坡書。
“杭州題名二首(之二)”
餘十五年前,杖藜芒屨,往來南北山,此間魚鳥皆相識,況諸道人乎?再至,惘然皆晚生相對,但有愴恨。子瞻書。
“題損之故居”
元四年十月七日,始來損之故居,周覽遺跡。陶元亮雲:“嗟歲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若人猶爾,悼吾儕乎?軾書。
“書贈王元直三首(之一)”
王箴字元直,小名三老翁,小字叔。
元四年十月十八日夜,與王元直飲酒,掇薺萊食之,甚美。頗憶蜀中巢菜,悵然久之。
“書贈王元直三首(之二)”
王十六見惠拍板兩聯,意謂仆有歌人,不知初無有也。然亦有用,當陪傅大士唱《金剛經頌》耳。元四年十一月四日二鼓。
“書贈王元直三首(之三)”
元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既雨,微雪。予以寒疾在告,危坐至夜。與王元直飲薑密酒一杯,醺然徑醉。親執槍匕作薺青羹,食之甚美。他日歸鄉,勿忘此味也。
“題萬鬆嶺惠明院壁”
予去此十七年,複與彭城張聖途、丹陽陳輔之同來。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舊加嚴。茗飲芳烈,問:“此新茶耶?”英曰:“茶性新舊交,則香味複。”予嚐見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則桐之生意不盡,緩急清濁,常與雨寒暑相應。此理與茶相近,故並記之。
“書贈張臨溪”
吾有張希元有異材,使其登時遇合,當以功名聞,不幸早世,其命矣夫!元七年九月二日,行臨溪道中,見其子堂來令茲邑,問以民事,家風凜然,希元為不亡矣。勉之!勉之!豈常棲枳棘間乎?東坡居士書。
“書贈楊子微”
故人楊濟甫之子明字子微,不遠數千裏,來見仆與子由。會子由有汝海之行,仆亦遷嶺表,子微追及仆於陳留,留連不忍去。欲作濟甫書,行役倦甚,不果。可持是示濟甫,此即書也,何必更作。子微篤學有文,自言知數術,雲仆必不死嶺表。若斯言有征,當為寫《道德經》相償,此紙所以誌也。紹聖元年閏四月十八日,新英州守蘇軾書。
“題廣州清遠峽山寺”
軾與幼子過同遊峽山寺,徘徊登覽,想見長老壽公之高致,但恨溪水太峻,當少留之。若於淙碧軒之北,作一小閘,瀦為澄潭,使人過閘上,雷吼雪濺,為往來之奇觀。若夏秋水暴,自可為啟閉之節。用陰陽家說,寺當少富雲。紹聖元年九月十三日。
“題壽聖寺”
蜀人蘇軾子瞻,南遷惠州,艤舟岩下。與幼子過同遊壽聖寺。遇隱者石君汝礪器之,話羅浮之勝,至暮乃去。紹聖元年九月十二日書。
“書天慶觀壁”
東坡飲酒此室,進士許毅甫自五羊來,邂逅一杯而別。
“題羅浮”
紹聖元年九月二十六日,東坡翁遷於惠州,艤舟泊頭鎮。明晨肩輿十五裏,至羅浮山,入延祥寶積寺,禮天竺瑞像,飲梁僧景泰禪師卓錫泉,品其味,出江水上遠甚。東三裏至長壽觀。又東北三裏,至衝虛觀。觀有葛稚川丹灶。次之,諸仙者朝鬥壇。觀壇上所獲銅龍六、魚一。壇北有洞,曰朱明,榛莽不可入。水出洞中,鏘鳴如琴築。水中皆菖蒲,生石上。道士鄧守安字道玄,有道者也。訪之,適出。坐遺屣軒,望麻姑峰。方飲酒,進士許毅來遊,呼與飲。既醉,還宿寶積中閣。夜大風,山燒壯甚,有聲。晨粥已,還舟,憩花光寺。從遊者,幼子過,巡檢史玨,寶積長老齊德,延祥長老紹衝,衝虛道士陳熙明。山中可遊而未暇者,明福宮、石樓、黃龍洞,期以明年三月複來。
“記與舟師夜座”
紹聖二年正月初五日,與成都舟黎夜坐,饑甚。家人煮雞腸菜羹甚美。緣是,與舟談不二法。舟請記之。其語則不可記,非不可記,蓋不暇記也。
“題白水山”
紹聖二年三月四日,詹使君邀予遊白水山佛跡寺,浴於湯泉,風於懸瀑之下,登中嶺,望瀑所從出。出山,肩輿節行觀山,且與客語。晚休於荔浦之上,曳杖竹陰之下。時荔子累累如芡實矣。父老指以告予曰:“是可食,公能攜酒複來?”意欣然許之。同遊者柯常、林、王原、賴仙芝。詹使君名範,予蓋蘇軾也。
“記朝鬥”
紹聖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請羅浮道士鄧守安拜奠北鬥真君。將奠,雨作。已而清風肅然,雲氣解駁,月星皆現,魁杓明爽。徹奠,陰雨如初。謹拜手稽首而記其事。東坡居士蘇軾書。
“題棲禪院”
紹聖三年八月六日夜,風雨,旦視院東南,有巨人跡五。是月九日,蘇軾與男過來觀。
“題合江樓”
青天孤月,故是人間一快。而或者乃雲不如微雲點綴。乃是居心不淨者常欲滓穢太清。合江樓下,秋碧浮空,光接幾席之上,而有葵苫敗屋七八間,橫斜砌下。今歲大水再至,居者奔避不暇。豈無寸土可遷,而乃眷眷不去,常為人眼中沙乎?紹聖二年九月五日。
“書海南風土”
嶺南天氣卑濕,地氣蒸溽,而海南為甚。夏秋之交,物無不腐壞者。人非金石,其何能久。然儋耳頗有老人,年百餘歲者,往往而是,八九十者不論也。乃知壽夭無定,習而安之,則冰蠶火鼠,皆可以生。吾嚐湛然無思,寓此覺於物表,使折膠之寒,無所施其冽,流金之暑,無所措其毒,百餘歲豈足道哉!彼愚老人者,初不知此特如蠶鼠生於其中,兀然受之而已。一呼之溫,一吸之涼,相續無有間斷,雖長生可也。莊子曰:“天之穿之,日夜無隙,人則固塞其竇。”豈不然哉。九月二十七日,秋霖雨不止,顧視幃帳,有白蟻升餘,皆已腐爛,感歎不已。信手書。時戊寅歲也。
“書城北放魚”
儋耳魚者漁於城南之陂,得鯽二十一尾,求售於東坡居士。坐客皆欣然,欲買放之。乃以木盎養魚,舁至城北淪江之陰,吳氏之居,浣沙石之下放之。時吳氏館客陳宗道,為舉《金光明經》流水長者因緣說法念佛,以度是魚。曰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憂悲苦惱,南無寶勝如來。爾時宗道說法念佛已,其魚皆隨波赴穀,眾會觀喜,作禮而退。會者六人,吳氏之老劉某,南海符某,儋耳何,潮陽王介石,溫陵王懿、許琦;舁者二人,吉童、奴九。元符二年三月丙寅書。
“題廉州清樂軒”
浮屠不三宿桑下,東坡蓋三宿此矣。去後,仲修使君當複念我耶?庚辰八月二十四日題。
“書贈古氏”
古氏南坡竹數千竿,大者皆七寸圍,盛夏不見日,蟬鳴鳥呼,有山穀氣象。竹林之西,又有隙地數畝,種桃李雜花。今年秋冬,當作三間一龜頭,取雪堂規模,東蔭竹,西眺江山。若果成此,遂為一郡之嘉觀也。
“內製批答二首·賜門下侍郎孫固乞致仕不許批答”
吾不出帷幄,臨禦家邦。實賴股肱之良,以持綱紀之要,於其進退,顧可輕聽之哉。卿頃自近藩,擢貳東省。本以年德之故,非有筋力之求。若夫正顏色,出詞氣,使人望之而忠誠可信,鄙倍自遠,斯可矣。豈以一病未能造朝,遂欲舍而去哉。誠請雖勤,於義未也。
“內製批答二首·賜劉昌祚免恩不許批答”
卿國之虎臣,帥我爪士。總章大祀,宿衛有勞。宜為六軍之先,以承大賚之慶。辭而不有,殊匪吾心。
“內製表本一首·雅飾禦容表本”
於赫皇祖,敷下民。眷真宇之靚深,儼粹容之肅穆。雖道存不變,而體有從新。既祗薦於科儀,斯永安於像設。
“內製疏文一首·設供禳災集福疏”
躬儉節用,本嚴房闥之風;遺大投艱,猥當廟社之寄。常恐德之弗類,以召災於厥身。敢用仁祠,肆陳淨供。恭延梵釋,普施人天。俾壽而康,非獨輔安於寡昧;與民同利,固將燕及於華夷。仰冀能仁,曲垂昭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