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附錄(1 / 3)

四庫全書提要

《東坡全集》一百十五卷,宋蘇軾撰。軾有《易傳》,已著錄。蘇轍作軾《墓誌》,稱軾所著有《東坡集》四十卷、《後集》二十卷、《奏議》十五卷、《內製》十卷、《外製》三卷、《和陶詩》四卷。晁公武《讀書誌》、陳振孫《書錄解題》所載並同,而別增《應詔集》十卷,合為一編,即世所稱《東坡七集》者是也。《宋史·藝文誌》則載《前、後集》七十卷,卷數與《墓誌》不合,而又別出《奏議補遺》三卷、《南征集》一卷、《詞》一卷、《南省說書》一卷、《別集》四十六卷、《黃州集》二卷、《續集》二卷、《北歸集》六卷、《儋耳手澤》一卷,名目頗為叢碎。今考,軾集在宋世原非一本。邵博《聞見後錄》稱:京師印本《東坡集》,軾自校,其中“香醪”字誤者不更見於他書,殆毀於靖康之亂。陳振孫所稱,有杭本、蜀本,又有軾曾孫嶠所刊建安本,又有麻沙書坊《大全集》本,又有張某所刊吉州本。蜀本、建安本無《應詔集》,麻沙本、吉州本兼載《誌林》、雜說之類,不加考訂。而陳鵠《耆舊續聞》則稱:姑胥居世英刊《東坡全集》,殊有序,又絕少舛謬,極可賞。是當時以蘇州本為最善,而今亦無存。葉盛《水東日記》又雲:邵複孺家有細字小本《東坡大全文集》,鬆江東日和尚所藏有大本《東坡集》,又有小字大本《東坡集》。盛所見皆宋代舊刻,而其錯互已如此。觀《捫蚤新話》稱:“葉嘉傳》乃其邑人陳元規作,和賀方回《青玉案》詞,乃華亭姚晉作。集中如《睡鄉》、《醉鄉記》,鄙俚淺近,決非坡作。今書肆往往增添改換,以求速售,而官不知禁”雲雲,則軾集風行海內,傳刻日多,而紊亂愈甚,固其所矣。然傳本雖夥,其體例大要有二:一為分集編訂者。乃因軾原本原目,而後人稍增益之,即陳振孫所雲杭本。當軾無恙之時,已行於世者,至明代江西刊本猶然,而重刻久絕。其一為分類合編者。疑即始於居世英本,宋時所謂《大全集》者,類用此例。迄明而傳刻尤多,有七十五卷者,號《東坡先生全集》,載文不載詩,漏略尤甚;有一百十四卷者,號《蘇文忠全集》,板稍工,而編輯無法。此本乃國朝蔡士英所刊,蓋亦據舊刻重訂,世所通行,今故用著錄。集首舊有《年譜》一卷,乃宋南海王宗稷所編。邵長蘅、查慎行補注蘇詩,稱其於作詩歲月,編次多誤。以原本所有,今並存焉。

東坡全集序(宋孝宗趙)

成一代之文章,必能立天下之大節。立天下之大節,非其氣足以高天下者,未之能焉。孔子曰:“臨大節而不可奪,君子人歟!”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蓋存之於身謂之氣,見之於事謂之節。節也,氣也,合而言之,道也。以是成文,剛而無餒,故能參天地之化,開盛衰之運。不然,則雕蟲篆刻,童子之事耳,焉足與論一代之文章哉!故贈太師、諡文忠蘇軾,忠言讜論,立朝大節,一時廷臣,無出其右。負其豪氣,誌在行其所學。放浪嶺海,文不少衰。力斡造化,元氣淋漓。窮理盡性,貫通天人。山川風雲,草木華實,千彙萬狀,可喜可愕,有感於中,一寓之於文。雄視百代,自作一家,渾涵光芒,至是而大成矣。朕萬幾餘暇,由繹詩書,他人之文,或得或失,多所取舍;至於軾所著,讀之終日,忘倦,常置左右,以為矜式,信可謂一代文章之宗也歟!乃作讚曰:

維古文章,言必己出。綴詞緝句,文之蟊賊。手抉雲漢,斡造化機。氣高天下,乃克為之。猗嗟若人,冠冕百代。忠言讜論,不顧身害。凜凜大節,見於立朝。放浪嶺海,侶於漁樵。歲晚歸來,其文益偉。波瀾老成,無所附麗。昭晰無疑,優遊有餘。跨唐越漢,自我師模。賈馬豪奇,韓柳雅健。前哲典型,未足多羨。敬想高風,恨不同時。掩卷三歎,播以聲詩。

乾道九年閏正月望,選德殿書賜蘇嶠。

東坡全集凡例(清·蔡士英)

一、長公全集,舊惟江西、京本二刻行世,其間魯魚亥豕之訛,互有短長。今酌其善者從之,其他意義深遠不可強通者,並存其舊,以示闕疑之意。

一、江西本舊作前、後、續、奏議、應詔、內外製六集,既非編年,殊乖類聚。今並細為分類,以便覽者雲。

一、詩不細類者,以集中有一題而眾體悉具者,析之恐失當日作者之意,故不細類。

一、舊本脫謬,如《十八阿羅漢讚頌》,強半雷同,《子石硯銘》有序,不錄其間。數行之誤,句字之訛,不可枚舉。今並多方參訂,以求其當。

一、世本所傳武王、秦始皇帝、伍子胥、範蠡等論,原屬《誌林》中《論古》十三條,甚有一條而割作二論者。今皆改正。又有原屬記而強作碑,原屬碑而強作記者。今並細詳其體,以正其謬。

一、今刻較之舊本,所增不啻十之二。第長公生平所作甚富,海外之文,當時已不能盡收,何況今日。耳目之外,所遺應多。博雅君子,幸不吝教,助成續刻,亦千古之快事也。

一、長公家藏未刻者,尚有《易解》《書傳》《論語解》《烏台詩案》《指掌輿地圖說》,以其自為種類,故俱俟續刻。

重刊蘇文忠公全集序(明·李紹)

古今文章,作者非一人,其以之名天下者,惟唐昌黎韓氏、河東柳氏、宋廬陵歐陽氏、眉山二蘇氏及南豐曾氏、臨川王氏七家而已。然韓、柳、曾、王之全集,自李漢、劉禹錫、趙汝礪、危素之所編次,皆已傳刻,至今盛行於世。歐陽文惟歐所自選《居士集》,大蘇文惟呂東萊所編文選,與前數家並行,然僅十中之一二。求其全集,則宋時刻本雖存,而藏於內閣,仁廟亦嚐命工翻刻,而歐集止以賜二三大臣,蘇集以工未畢,而上升遐矣。故二集之傳於世也獨少,學者雖欲求之,蓋已不可易而得者矣。

海虞程侯自刑部郎來守吉,謂歐吉人,吉學古文者,以歐為之宗師也,嚐求歐公大全集刻之郡黌,以幸教吉之人矣。既以文忠蘇公學於歐者,又其全集世所未有,複遍求之,得宋時曹訓所刻舊本及仁廟所刻未完新本,重加校閱,仍依舊本卷帙,舊本無而新本有者,則為續集並刻之,以與歐集並傳於世。既成,教授王君克修請予序。

公為人英傑奇偉,善議論,有氣節。其為文章,才落筆四海已皆傳誦。下至閭巷田裏,外及夷狄,莫不知名。其盛蓋當時所未有。其文名蓋與韓、柳、歐、曾、王齊驅而並稱,信如天之星鬥,地之山嶽,人所快睹而欽仰者,奚庸序為!獨推程侯今日所以傳刻之意,則不可不序以見之也。

蓋公文全集初有杭、蜀、吉本及建安麻沙諸本行於世,以歲既久,木朽紙弊,至於今,已不複全矣。茲幸程侯慕仰昔賢,思其著述,亟為尋訪,俾散亂亡逸者,悉收拾之,彙為一集,傳刻於世。使吾郡九邑之士,得而觀之,皆知學古之作,而無浮靡之習。四方郡邑之廣,以至遐裔之地,亦必因以流布,而皆有以沾其馥。後之君子,將轉相摹刻以傳,又可及於久遠。則侯之幸教學者之意,非獨止於一郡,而達之天下,垂之後世無窮焉。是其有功於蘇文,豈不亦大矣乎!予故樂而為之序。

成化四年春二月朔,通議大夫、禮部右侍郎、國史副總裁、前翰林學士兼經筵官、郡人李紹序。

宋蘇文忠公全集敘(明·茅維)

自古文士之見道者,必推眉山蘇長公其人,讀其文而可概已。在昔論文者,鹹以梁昭明《文選》為指南,而長公獨非之。蓋其書出而士習益趨於文而文日降,譬之曦薄虞淵,波曳尾閭,質喪旨淆,莫之能挽者。以隋煬之不君,特患文之無節,史氏嘉之,殆乎啟唐風之一變。五季承唐之靡,而宋複振之,以紹唐之元和。其間廬陵先鳴,而眉山、南豐為輔。卒之士人所附,萃於長公,而廬陵不自功矣。然文之變也,變則創,創則離,離其章而壹其質,是謂唐、宋之複古。顧徇名之士,求其離而瑕之,嘵嘵然援古以自多,將謂越唐、宋而逼秦、漢,其合者直章焉爾,而質不唐、宋若也,奚其古?

先大夫患之,輯唐、宋八家行於世,而眉山氏居其三。則嚐授諸維曰:“吾以長公合八家,姑舉其要,要以長公成一家,必舉其贏。然吾已矣,小子維識之。”昔長公被逮於元豐間,文之秘者,朋遊多棄去,家人恐怖而焚之者,殆無算。逮高宗嗜其文,彙集而陳諸左右,逸者不複收矣。迄今遍搜楚、越,並非善本,既嗟所缺,複憾其訛。丐諸秣陵焦太史所藏閣本《外集》。太史公該博而有專嗜,出示手板,甚核。參之《誌林》、《仇池筆記》等書,增益者十之二三,私加刊次,再曆寒燠而付之梓。即未能複南宋禁中之舊,而今之散見於世者,庶無掛漏。為集總七十五卷,各以類從,是稱《蘇文忠公全集》雲。

蓋長公之文,猶夫雲霞在天,江河在地,日遇之而日新,家取之而家足,若無意而意合,若無法而法隨,其亢不迫,其隱無諱,澹而腴,淺而蓄,奇不詭於正,激不乖於和,虛者有實功,泛者有專詣,殆無位而攄隆中之抱,無史而畢龍門之長,至乃羈愁瀕死之際,而居然樂香山之適,享黔婁之康,偕柴桑之隱也者,豈文士能乎哉!噫,世能窮長公於用,而不能窮長公於文;能不用長公,而不能不為長公用。當其紛然而友,粲然而布,彌宇宙而亙今古,肖化工而完真氣,無一不從文焉出之,而讀之澹乎若無文也,長公其有道者歟!又嚐語人以文之旨,第舉夫子所謂“辭達而已矣”。蓋文止乎達,而達外無文,原六藝而等於萬代,旨其蔽之哉!彼所指離不離者抑末耳。在昭明固雲“老、莊、管、晏之書,以意為宗,不以文為本”者,無庸進退之也。若長公者,非其亞耶?藉令起昭明以進退其文,吾知難乎為政矣。則不佞是役也,蓋不徒以先大夫之成命在。

萬曆丙午元日 吳興茅維撰

“刻蘇長公集序”(明·焦)

古之立言者,皆卓然有所自見,不苟同於人,而惟道之合,故能成一家言,而有所托以不朽。夫道莫深於《易》,所謂洗心以退藏於密而吉凶與民同患者也。聖人沒,其吉凶同民者故在,而退藏之義隱矣。學者不得其退藏者,而取已陳之芻狗當之,故識鑿之而賊,才蕩之而浮,學封之而塞,名錮之而死,其言語文章,非不工且博也,然械用中存神者不受,以氏夫妙解投械,精潛應感者,當異日談矣。

蘇子瞻氏少而能文,以賈誼、陸贄自命,已從武人王彭遊,得竺乾語而好之。久之,心凝神釋,悟無思、無為之宗,慨然歎曰:“三藏十二部之文,皆《易》理也。”自是橫口所發,皆為文章,肆筆而書,無非道妙,神奇出之淺易,纖寓於澹泊,讀者人人以為己之所欲言而人人之所不能言也。才美學識,方為吾用之不暇,微獨不為病而已。蓋其心遊乎六通四辟之途,標的不立,而物無留鏃焉。迨感有眾至,文動形生,役使萬景而靡所窮盡,非形生有異,使形者異也。譬之嗜音者,必尊信古,始尋聲布爪,唯譜之歸,而又得碩師焉以指授之。乃成連於伯牙,猶必徙之岑寂之濱,及夫山林杳冥,海水洞湧,然後恍有得於絲桐之表,而《水仙》之操為天下妙。若蒙者偶觸於琴而有聲,輒曰“音在是矣”。遂以謂仰不必師於古,俯不必悟於心,而敖然可自信也,豈理也哉!

公著作凡幾所,所謂有所自見而惟道之合者也。而於《易》、《論語》二傳,自喜為甚,此公所以為文者,而世未盡知也。《經解》餘向刻於滄州。茅君孝若複取諸集,合為此編,而屬餘為序。為書此簡端,令學者知循其本雲。

萬曆丙午正月既望,琅琊焦序

宋贈蘇文忠公太師敕文(宋高宗趙構)

朕承絕學於百聖之後,探微言於六籍之中,將興起於斯文,爰緬懷於故老。雖儀刑之莫覿,尚簡策之可求。揭為儒者之宗,用錫帝師之寵。故禮部尚書、端明殿學士、贈資政殿學士、諡文忠蘇軾,養其氣以剛大,尊所聞而高明。博觀載籍之傳,幾海涵而地負;遠追正始之作,殆玉振而金聲。知言自況於孟軻,論事肯卑於陸贄?方嘉全盛,嚐膺特起之招;至熙寧紛更,AA80陳長治之策。歎異人之間出,驚讒口之中傷。放浪嶺海,而如在朝廷;斟酌古今,而若斡造化。不可奪者,然之節;莫之致者,自然之名。經綸不究於生前,議論常公於身後。人傳元之學,家有眉山之書。朕三複遺編,久欽高躅。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時;君子之道暗而章,是以論世。倘九原之可作,庶千載以聞風。惟而英爽之靈,服我袞衣之命。可特贈太師,餘如故。

東坡先生本傳(《宋史》)

蘇軾,字子瞻,眉州眉山人。生十年,父洵遊學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程氏讀東漢《範滂傳》,慨然太息,軾請曰:“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氏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邪!”比冠,博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好賈誼、陸贄書。既而讀《莊子》,歎曰:“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

嘉二年,試禮部,方時文磔裂詭異之弊勝,主司歐陽修思有以救之,得軾《刑賞忠厚論》,驚喜,欲擢冠多士,猶疑其客曾鞏所為,但置第二。複以《春秋》對義居第一,殿試中乙科。後以書見修,修語梅聖俞曰:“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聞者始嘩不厭,久乃信服。丁母憂。五年,調福昌主簿。歐陽修以才識兼茂薦之秘閣。試六論,舊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軾始具草,文義粲然。複對製策,入三等。自宋初以來,製策入三等,惟吳育與軾而已。除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關中自元昊叛,民貧役重,岐下歲輸南山木伐,自渭入河,經砥柱之險,衙吏踵破家。軾訪其利害,為修衙規,使自擇水工以時進止,自是害減半。治平二年,入判登聞鼓院。英宗自藩邸聞其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知製誥。宰相韓琦曰:“軾之才,遠大器也,他日自當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養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皆欲朝廷進用,然後取而用之,則人人無複異詞矣。今驟用之,則天下之士未必以為然,適足以累之也。”英宗曰:“且與修注如何?”琦曰:“記注與製誥為鄰,未可遽授。不若於館閣中近上帖職與之,且請召試。”英宗曰:“試之未知其能否,如軾有不能邪?”琦猶不可,及試二論,複入三等,得直史館。軾聞琦語,曰:“公可謂愛人以德矣。”會洵卒,賻以金帛,辭之,求贈一官,於是贈光祿丞。洵將終,以兄太白早亡,子孫未立,妹嫁杜氏,卒未葬,屬軾。軾既除喪,即葬姑。後官可蔭,推與太白曾孫彭。

熙寧二年,還朝。王安石執政,素惡其議論異己,以判官告院。四年,安石欲變科舉,興學校,詔兩製、三館議。軾上議曰:“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責實。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責實之政,則胥史皂隸未嚐無人,而況於學校貢舉乎?雖因今之法,臣以為有餘。使君相不知人,朝廷不責實,則公卿侍從常患無人,而況學校貢舉乎?雖複古之製,臣以為不足。夫時有可否,物有興廢,方其所安,雖暴君不能廢,及其既厭,雖聖人不能複。故風俗之變,法製隨之,譬如江河之徙移,強而複之,則難為力。慶曆固嚐立學矣,至於今日,惟有空名僅存。今將變今之禮,易今之俗,又當發民力以治宮室,斂民財以食遊士。百裏之內,置官立師,獄訟聽於是,軍旅謀於是,又簡不率教者屏之遠方,則無乃徒為紛亂,以患苦天下邪?若乃無大更革,而望有益於時,則與慶曆之際何異?故臣謂今之學校,特可因仍舊製,使先王之舊物,不廢於吾世足矣。至於貢舉之法,行之百年,治亂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視祖宗之世,貢舉之法,與今為孰精?言語文章,與今為孰優?所得人才,與今為孰多?天下之事,與今為孰辦?較此四者之長短,其議決矣。今所欲變改不過數端:或曰鄉舉德行而略文詞,或曰專取策論而罷詩賦,或欲兼采譽望而罷封彌,或欲經生不帖墨而考大義,此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願陛下留意於遠者大者,區區之法何預焉。臣又切有私憂過計者。夫性命之說,自子貢不得聞,而今之學者,恥不言性命,讀其文,浩然無當而不可窮,觀其貌,超然無著而不可挹,此豈真能然哉!蓋中人之性,安於放而樂於誕耳。陛下亦安用之?”議上,神宗悟曰:“吾固疑此,得軾議,意釋然矣。”即日召見,問:“方今政令得失安在?雖朕過失,指陳可也。”對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願鎮以安靜,待物之來,然後應之。”神宗悚然曰:“卿三言,朕當熟思之。凡在館閣,皆當為朕深思治亂,無有所隱。”軾退,言於同列。安石不悅,命權開封府推官,將困之以事。軾決斷精敏,聲聞益遠。會上元敕府市浙燈,且令損價。軾疏言:“陛下豈以燈為悅?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耳。然百姓不可戶曉,皆謂以耳目不急之玩,奪其口體必用之資。此事至小,體則甚大,願追還前命。”即詔罷之。

時安石創行新法,軾上書論其不便,曰:“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如木之有根,燈之有膏,魚之有水,農夫之有田,商賈之有財。失之則亡,此理之必然也。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眾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悅矣。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今陛下不以財用付三司,無故又創製置三司條例一司,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內,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外。夫製置三司條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與使者四十餘輩,求利之器也。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新奇,吏皆惶惑。以萬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治財,論說百端,喧傳萬口,然而莫之顧者,徒曰:‘我無其事,何恤於人言。’操罔罟而入江湖,語人曰‘我非漁也’,不如捐罔罟而人自信。驅鷹犬而赴林藪,語人曰‘我非獵也’,不如放鷹犬而獸自馴。故臣以為欲消讒慝而召和氣,則莫若罷條例司。今君臣宵旰,幾一年矣,而富國之功,茫如捕風,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緡,祠部度五千餘人耳。以此為術,其誰不能?而所行之事,道路皆知其難。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歲一淤,三歲而滿矣。陛下遂信其說,即使相視地形,所在鑿空,訪尋水利,妄庸輕剽,率意爭言。官司雖知其疏,不敢便行抑退,追集老少,相視可否。若非灼然難行,必須且為興役。官吏苟且順從,真謂陛下有意興作,上靡帑廩,下奪農時。是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臣不知朝廷何苦而為此哉?自古役人,必用鄉戶。今者徒聞江、浙之間,數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單丁、女戶,蓋天民之窮者也,而陛下首欲役之。富有四海,忍不加恤!自楊炎為兩稅,租調與庸既兼之矣,奈何複欲取庸?萬一後世不幸有聚斂之臣,庸錢不除,差役仍舊,推所從來,則必有任其咎者矣。青苗放錢,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歲常行。雖雲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汙吏,陛下能保之與?計願請之戶,必皆孤貧不濟之人,鞭撻已急,則繼之逃亡,不還,則均及鄰保,勢有必至。異日天下恨之,國史記之曰”青苗錢自陛下始“豈不惜哉!且常平之法,可謂至矣。今欲變為青苗,壞彼成此,所喪逾多,虧官害民,雖悔何及!昔漢武帝以財力匱竭,用賈人桑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孝昭既立,霍光順民所欲而予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日此論複興。立法之初,其費已厚,縱使薄有所獲,而征商之額,所損必多。譬之有人為其主畜牧,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則隱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