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

〔1〕牛毛:比喻繁密。〔2〕遭:遇。〔3〕芳:香,此指花。孤芳:孤零零的花朵。擢:聳立。荒穢:荒涼髒亂,此可以荒草理解。〔4〕苦語:孟郊之詩苦。故曰苦語。此句與上句用來批擬孟郊的詩雖如花朵,卻在荒草中孤獨挺立;雖有上承詩騷的佳句,但很少,隻是大量的苦語中剩下來的。〔5〕鑿鑿:鮮明的樣子。〔6〕湍:水流打漩渦。此句與上句之意謂,孟郊的詩,就像水清石白的河流,但流急不能行船。〔7〕“初如”二句:意謂讀孟郊的詩,就如吃小魚,肉少骨多,所得者少。〔8〕彭蜷:即蟛,似蟹而比蟹小。〔9〕竟曰:整日。螯:腳。此句與上句之意謂,讀孟郊的詩,好像吃小蟹,整天隻吃無肉的腳。〔10〕僧:《蘇軾詩集》引宋人注:“指如賈島者也。島初為僧,名無本,詩才與郊齊名。”鬥:比。清:乃賈島詩特色。〔11〕韓:韓愈。〔12〕朝露:清晨露水。言其短。〔13〕膏:油脂。凝結者為脂,呈液態者為膏。火消膏:點著燈火,火亮著,油脂在不斷地消耗掉。膏火,猶言燈火。《莊子·人間世》:“膏火自煎也。”此句之意為,人的精力和精氣,日日夜夜都在不斷地消耗。〔14〕寒蟲號:比喻孟郊的詩就像寒冷的節氣裏蟲的嗚叫。〔15〕置之:放下他的詩。“之”指代孟郊詩。〔16〕玉色:美好的樣子。這裏用本義,即一般玉的顏色。醪:濁酒。這裏是說酒。〔17〕“饑腸”二句:乃作者學作的孟郊語。饑腸自鳴喚,已苦;正在這時,空無所用的壁中,轉出了饑鼠,欲覓食,無處可覓,更苦。苦是孟郊詩的特點。〔18〕“詩從”二句:亦學孟郊語,並以此評孟郊詩。此二句,突出一個“苦”字。〔19〕“有如”二句:仍然突出一個“苦”字。用自己身上的膏來煮自己,投入全部生命,可見其苦。〔20〕銅鬥歌:指孟郊《送淡公詩十二首》其三。〔21〕“桃弓”四句:《送淡公詩十二首》其三雲:“銅鬥飲江酒,手拍銅鬥歌。依是拍浪兒,飲則拜浪婆。腳踏小舡頭,獨速舞短莎。”其四雲:“不知竹枝弓,射鴨無是非。”其五雲:“射鴨複射鴨,鴨驚菰蒲頭。”“儂是清浪兒,每踏清浪遊。笑伊鄉貢郎,踏土稱風流。”自“桃弓射燕罷”至“踏浪不踏土”四句用以上詞句和詞意。桃弓:用桃竹做的弓。燕:同宴。射燕:在宴席上,射桃弓以為樂。聯係孟郊詩,“桃弓”二句之意為,在宴會上,桃弓射罷以後,踏著小船頭,披著短蓑衣,一個一個地跳起舞來。此大約是孟郊寫漁民們的活動。“不憂”二句寫漁民們的生活,他們一個個都有高超的駕船本領。〔22〕吳姬:吳地的姑娘。霜雪白:謂其肌膚。〔23〕紵:芋蔗。白紵:用紵蔗織成的白色粗布衣服。〔24〕踏浪兒:以操船捕魚或迎送客人的漁民。〔25〕江湖曲:孟郊《送淡公詩十二首》其六雲:“數年伊洛同,一旦江湖乖。江湖有故莊,小女啼喈喈。”其七雲:“伊洛氣味薄,江湖文章多。坐緣江湖岸,意織鮮明波。銅鬥短蓑行,新章其奈何。”〔26〕羈旅:寄居他鄉作客。

百步洪並敘

王定國訪餘於彭城〔1〕。一日,棹小舟,與顏長道攜盼、英、卿三子遊泗水〔2〕,北上聖女山〔3〕,南下百步洪,吹笛飲酒,乘月而歸〔4〕。餘時以事不得往,夜著羽衣〔5〕,佇立於黃樓上〔6〕,相視而笑,以為李太白死,世間無此樂三百餘年矣。定國既去逾月,複與參寥師放舟洪下,追懷曩遊〔7〕,已為陳跡〔8〕,喟然而歎〔9〕。故作二詩,一以遺參寥,一以寄定國,且示顏長道、舒堯文邀同賦雲〔10〕。

其一

長洪鬥落生跳波〔11〕,輕舟南下如投梭〔12〕。

水師絕叫鳧雁起〔13〕,亂石一線爭蹉磨〔14〕。

有如兔走鷹隼落〔15〕,駿馬下注千丈坡〔16〕。

斷弦離柱箭脫手〔17〕,飛電過隙珠翻荷〔18〕。

四山眩轉風掠耳〔19〕,但見流沫生千渦。

險中得樂雖一快,何意水伯誇秋河〔20〕

我生乘化日夜逝〔21〕,坐覺一念逾新羅〔22〕。

紛紛爭奪醉夢裏,豈信荊棘埋銅駝〔23〕。

覺來俯仰失千劫〔24〕,回視此水殊委蛇〔25〕。

君看岸邊蒼石上,古來篙眼如蜂窠〔26〕。

但應此心無所住〔27〕,造物雖駛如吾何〔28〕。

回船上馬各歸去,多言饒饒師所訶〔29〕。【題解】

此詩作於熙寧十年(1076)十月間。

此詩之敘敘王鞏(定國)的來與去,及道潛(參寥)之來,感歎人生會晤無常,於是作二詩,一贈道潛,一寄鞏。此所錄者為第一首贈道潛者。

詩前半十二句,寫舟行洪中情景。曆代評論家均盛讚此詩“有如”四句,可以當代錢鍾書先生為代表。錢先生說:蘇軾在風格上的大特色是比喻的豐富、新鮮和貼切。他舉此寫水波衝瀉的四句,說“四句裏七種形象,錯綜利落”。詩人學習繼承《詩經》和唐代韓愈等卓越的藝術成就,有創造和發展。“險中”二句小結舟行感受,其中有快樂,即觀賞到水波衝瀉的奇觀;也有驚異,感歎大自然威力的強大。由描敘到議論,承上啟下,自然轉入下文。

後半前十句談人生哲理,為議論。在作者看來,人生有其受限製不自由的一麵,也有不受限製自由的一麵。人不能阻擋光陰前進,必須受其限製,不自由;但人的意誌、意念,卻不受限製,上下古今,縱橫馳騁,自由。麵對前者,善於運用後者,解脫自己。作者之論,乃因此詩之《敘》所雲人生會晤無常、不能永聚而發。詩中多談佛家之理,用來贈道潛,十分切合。議論發於行洪的舟中照應前半。人生乃詩的永恒主題,任其發揮,勢將不可收拾,作者以“回船”二句收束,戛然而止,備見大家藝術手法的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