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文集四十一(1)(1 / 3)

史評

堯遜位於許由

司馬遷曰:“夫學者載籍極博,尤考信於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於虞舜,舜禹之間,嶽牧鹹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謂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東坡先生曰:士有簞食豆羹見於色者,自吾觀之,亦不信也。

巢由不可廢

巢由不受堯禪,堯舜不害為至德。夷齊不食周粟,湯武不失為至仁。孔子不廢是說,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揚雄獨何人,乃敢廢此,曰:“允哲堯禪舜,則不輕於由矣。”陋哉斯言。使夷、齊不經孔子,雄亦且廢之矣。世主誠知揖遜之水,尚汙牛腹,則幹戈之粟,豈能溷夷、齊之口乎?於以知聖人以位為械,以天下為牢,庶乎其不驕士矣!

堯不誅四凶

《史記·本紀》:“舜歸而言於帝,請流共工於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兜於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殛鯀於羽山,以燹東夷。”太史公多見先秦古書,故其言時有可考,以正自漢以來儒者之失。四族者,若皆窮奸極惡,則必見誅於堯之世,不待舜而後誅,明矣。屈原有雲:“鯀悻直以忘身。”則鯀蓋剛而犯上者耳。若四族者,誠皆小人也,則安能用之以變四夷之俗哉!由此觀之,則四族之誅,皆非誅死,亦不廢棄,但遷之遠方為要荒之君耳。如《左氏》之所言,皆後世流傳之過。若堯之世有大奸在朝而不能去,則堯不足為堯矣。

堯桀之民

堯之民,比屋可封桀之民,比屋可誅。若信此說,則堯時諸侯滿天下,桀時大辟遍四海也。

商人賞罰

《禮》雲:“商人先罰而後賞。”而漢武策董仲舒雲:“商人執五刑以督奸,傷肌膚以懲惡。”此百王之所同而獨雲爾者,漢儒之學,固有以商為厚於威而薄於恩也耶?

管仲分君謗

宋君奪民時以為台,而民非之,無忠臣以掩其過也。子罕釋相而為司空,民非子罕而善其君。齊桓公宮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管仲故為三歸之家以掩公。此《戰國策》之言也。蘇子曰:管仲仁人也,《戰國策》之言,庶幾是乎!然世未有以為然者也。雖然,管仲之愛其君亦陋矣,不諫其過,而務分謗焉。或曰管仲不可諫也。蘇子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諫而不聽,不用而已矣。故孔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管仲無後

《左氏》雲:“管仲之世祀也,宜哉。”謂其有禮也。而管子之後,不複見於齊者。予讀其書,大抵以魚鹽富齊耳。予然後知管子所以無後於齊者。孔子曰:“管仲相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又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夫以孔子稱其仁,丘明稱其有禮,然不救其無後,利之不可與民爭也如此。桑弘羊滅族,韋堅、王鉷、楊慎矜、王涯之徒,皆不免於禍,孔循誅死,有以也夫。

楚子玉以兵多敗

蒍賈論子玉,過三百乘必敗。而郤克自謂不如先大夫,請八百乘。將以用寡為勝,抑以將多為賢也?如淮陰侯言多多益辦,是用眾亦不易。古人以兵多敗者,不可勝數。如王尋、苻堅、哥舒翰者多矣。子玉剛而無禮,少與之兵,或能戒懼而不敗耶?

孔子誅少正卯

孔子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或以為太速。此叟蓋自知其頭方命薄,亦必不得久在相位,故汲汲及其未去發之。使更遲疑兩三日,已為少正卯所圖矣。

顏回簞瓢

孔子稱顏回屢空,至於簞食瓢飲。其為造物者廢亦省矣,猶且不免於夭折。使回吃得兩簞食幾瓢飲,當更不活得二十九歲。然造物者輒支盜蹠兩日祿料,便足為回七十餘年糧矣。但恐回不肯要耳。

宰予不叛

李斯上書諫二世,其略曰:“田常為簡公臣,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是宰予不從田常亂而滅其族。太史公載宰予為臨淄大夫,與田常作亂,以夷其族,孔子恥之。李斯事荀卿,去孔子不遠,宜知其實,蓋傳者妄也。予病太史公言予我與田常作亂夷其族,使吾先師之門乃有叛臣焉。天下通祀者容叛臣其間,豈非千載不蠲之惑也耶?近令兒子邁考閱舊書,究其所因,則宰予不叛,其驗甚明。太史公固陋承疑,使予我負冤千載,而吾師與蒙其詬。自茲一洗,亦古今之大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