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太文靜了。
幾乎所有的朋友都這樣對我說:“喂,瞧你的兒子多老實,像個女孩兒。”每每聽到這樣的“讚美”,我的心都如針刺錐戳一般疼痛。假如一定要我在懦弱的軟蛋與強悍的蠻夫之間做出選擇,我寧願兒子是後者。強悍雖不免爭強鬥狠惹出事端,但畢竟不致使人奔放活潑的天性泯滅,不致如麵團兒一樣被人隨意揉捏欺淩。
認定兒子的懦弱,始於一張賀卡。
被我偶然發現的這張賀卡上,除了祝福的話語外,還有一句令我不忍卒讀的“提示”:願你早日不被李鋼欺侮,作為同班同學,我們實在看不下去了。李鋼是兒子班上一個發育早熟的孩子,身高1.80米,體重95公斤,麵對這樣的“巨無霸”我能想象出兒子的無奈與無助。可是當我詢問事情的真相,表示要找李鋼理論一番時,兒子卻表示了十二分的反對,理由是:他是和我鬧著玩兒。
我對兒子的懦弱表示了強烈的不滿。為了糾正我的“偏見”,兒子舉出了一個例證以證明他的強悍:有一天,就讀於工美附中的兒子和幾位同學想利用午休時間到畫室畫石膏像。可畫室的鑰匙卻被另一個同學借走了,他要先回家吃完飯後才肯回來開門。兒子認為他這樣做毫無道理,便“挺身而出”攔住了這位騎車欲走的同學,問:“你給不給鑰匙?”“不給。”兒子把聲音提高了8度:“你給不給鑰匙!”回答的聲音同樣也提高了8度:“不給。”如果就此打住,兒子還算有幾分陽剛之氣,隻是事態的發展卻大煞風景,令我哭笑不得。因為兒子隨後的聲音恢複了常態,而且變成了四個字:“那,你走吧。”
兒子,你在承襲了父輩的正直與善良外,為什麼沒有繼承一點他性格中的野性與強悍呢?如果一個身高近1.70米的中學生,表達憤怒情感的最極端方式,隻是輕聲說一句“討厭”,那麼,你的父親是應該為你欣慰,還是應該感到悲哀?
昨天下班回家,我突然發現兒子的額頭和手腿處,出現了好幾道搏鬥後留下的傷痕。見我注視著他,兒子有些膽怯,有些遮掩,我的內心卻湧出一股莫名的激動,我拉住想溜回房間的兒子,認真地說:“你不必害怕,無論你怎樣留下的這些傷痕,我都不會責備你,我隻是想知道事情的起因和過程。”
原來兩個小時前,樓道裏發生了一場爭鬥。一隻燕子誤飛進了樓頂的死角,兒子和一個裝修房屋的民工同時發現了它。兒子想打開樓道的窗子讓燕子飛走,那個民工卻堅持關上窗子將燕子捉住。為了讓燕子逃生,兒子三次將那民工從窗口拖開。在撕扯和搏鬥中兒子的額頭和手腿受了傷。問及兒子為什麼這樣做,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一隻大雁被一名知青用彈弓射中,宰殺之後燉成了一鍋雁肉;而另一隻大雁在所有的燕子南飛後,仍在這個村落盤桓不走,日夜哀鳴,終於在冰封雪飄的時節凍餓而死。“如果捕獲了這隻燕子,它的親人難道不會因為思念它而死去嗎?”
望著兒子純真的眼睛,我一時心動無語。懦弱,有時僅僅是一種表像。當一個人的心中翻滾起善良與正義的波浪時,它就會被堅韌所取代。
我拉過兒子,取出紅藥水,輕輕為他塗抹傷口。兒子發現鏡子中的自己,額頭上出現了一隻被紅藥水塗成的圓圈,有些不情願地說:“腦門兒塗個紅圈兒,多難看呀!”
“怎麼難看呢?”我按著兒子的雙肩,鄭重地說:“這是老爸授予你的一枚勳章。你可以自豪地昂起頭,出現在所有人麵前,因為它標誌著你已經長大了。要知道,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不光需要用言語來表達情感,必要的時候,也應該學會使用拳頭—當善良被野蠻踐踏,正直被邪惡強暴的時候。你說,對嗎?”
兒子沒有回答我,他用手攏了攏額前垂下的頭發,衝著鏡子中那個帶傷的男孩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