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全村被一場大火幾乎燒光,外婆的家也化於火海。之後全家人住在隊裏的食堂,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這種日子的辛酸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生活的拮據和外人的歧視,完全可以毫不費力地擊垮一家人的意誌。可是我的外公外婆咬牙堅持了下來,直到後來建成了自家的草棚。
即使吃過那麼多苦,外婆也很少訴於別人。天下父母,所有的長輩都是一心為了後人。到我們這些孫輩終於有人混出點兒人樣來了,外婆就顯得更加驕傲和有底氣,總是在別人麵前誇她的後人們有出息。記得我哥哥和嫂子開著自己的車去看望外婆時,她老人家老遠就迎出來,還一個勁地說這開小車的就是我的外孫和外孫媳婦啊,現在是老總級的人物哩!那時我嫂子正在一家公司裏麵任總經濟師,別人都稱她“謝總”。
在教育後人上,外婆對後人的影響總是表現得細微而長遠,我們很少看到她大發雷霆,而且很少聽到她喋喋不休,但是小時由她帶的孩子卻很聰明。大姨媽的兒子王學斌因為沒有人帶的原因,由外婆帶著度過了他的童年。他現在出息了,年輕有為,二十九歲便讀完了博士,就職於北京,正營職軍官。在我這個表哥還沒有讀到博士的時候,外婆就已經常常拿他在別人麵前炫耀了,說我的這個外孫打小就是我帶大的,將來還要讀博士,出國留洋,開飛機回來接我到外國去玩。
在我還沒有成家的時候,在我還沒有自己的孩子的時候,總不能感受作為老人對後人的愛,那種每時每刻細致入微的牽掛和擔憂。直到不久前我的女兒生病住院,我才體會到那種揪心的痛和發自心底的驚惶失措,那種害怕失去的恐懼。
常覺得親情的愛就像水,永遠在往下流,直到愛的源頭幹涸。有一次偶然看到一部書,名字叫作《靠近你,溫暖我》,這本書我沒有讀,許是關於愛情的。但我卻從這個書名看到了親情的真諦——親情的愛就像一堆燃燒的篝火。當你靠近時,你會感受到那份愛,感受到那篝火的溫暖。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是一堆柴,靠著上輩人的火溫暖進而點燃自己,再把這一份溫暖和火種傳遞給後人。到最後,傳遞和延續的是愛和溫暖,燃燒和化盡的是自身的這一堆柴。
如今外婆離去已經七年,她最終沒能坐上飛機到外國去玩,清明節上墳時我們甚至會因為油菜的遮蔽而找不到她的墳塋。我們懷念她,懷念她的好,懷念她的善良和慈祥,懷念她的一切。
這種懷念將成我們後人的一份財富,永遠放在心底無從觸摸的最深層。
鄭曉俊寫於2007年5月
懷念我的外公
夕陽的餘暉將他瘦小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他咬緊牙關,拚卻全身的力氣,將最後一擔水艱難地挪到地裏。剛栽下的棉花苗仿佛要被太陽吸走最後一滴水,耷拉著腦袋。他要趕在天黑之前把這塊地澆完,否則,會前功盡棄。水源太遠,這塊地足足花了他三天時間。剛澆過水的小苗很快就顯得有生機了。澆完最後一株小苗,他立著扁擔,站在田頭,望著整塊剛澆過的棉花苗,今年的棉花會有一個好收成,今年也一定會有一個好收入,這樣想著,他覺得肩上的疼痛仿佛好了許多。
上半年收成不錯,小麥和油菜都豐收了。看著稻場上的“戰利品”,他心裏依然不輕鬆,因為要交提留,買種子,化肥,農藥,添置一些農具,還有兩個兒子的學費……想到兒子們,他心裏踏實了許多,也感到很欣慰,那是他的驕傲和所有的希望!也是他的精神支柱和動力,大兒子提了幹,二兒子考上了學,兩個小兒子還在讀書,他們個個都是好樣的。眼下最要緊的是兩個小兒子的讀書,絕不能耽誤了他們。
要養活七個孩子,僅靠田裏的收入是無法想象的,何況是在那個物質缺乏的上世紀80年代初。生活的艱難逼著他不得不另想辦法,他最後看中了屋後的那片小竹林,就利用晚上的時間編竹簍去賣。在昏黃的煤油燈下,他一邊盤點已做完的農活,並計劃著明天及近期要做的事情,一邊編著竹簍。他的手曾經被竹篾劃破又愈合,愈合又劃破,上上下下布滿疤痕,早也成了老繭。竹條上下翻飛,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編完自定的簍子任務數後,才拖著疲備的身子爬到床上沉沉地睡去。
天剛蒙蒙亮,收割後的大地顯得格外靜謐,他已經挑著簍子在晨霧中向集市走去……三兒子發揮失常,沒能考上大學,脾氣又倔,整個夏天都不出房門。三兒子的沉默讓他提心吊膽,他放下農活,守在家裏,每天給兒子送飯,給兒子倒洗澡水……兒子啊,這點失敗算什麼,想想當年一場大火將我們家燒得一無所有,還有一群要吃飯的孩子,我不也是挺過來了嗎?在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站起來。後來,三兒子終於在全鄉招考中以第一名的好成績成了一名鄉鎮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