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徐誌摩散文《就使打破了頭,也還要保持我靈魂的自由》賞析(1 / 2)

徐誌摩散文的藝術風格,整體上有一個令讀者熟悉和喜愛的基調,那就是:濃鬱鮮明,繁複華麗,輕盈飄逸。

《就使打破了頭,也還要保持我靈魂的自由》卻是一個例外。它所呈現的,是另一種徐誌摩散文中極少見的簡約質樸的麵貌。

1922年冬,時任北平市財政總長的羅文幹,因涉嫌賣國納賄遭到拘捕,不久釋放。但又因北洋政府的教育總長彭允彝的提議,被重新收禁。一時清濁淆惑,謠傳紛紜。羅文幹的密友同事、北大校長蔡元培等,因深信羅素日操守廉潔,又不滿被稱為“代表無恥”的彭允彝幹涉司法、蹂躪人權的行徑,遂聯合知識界發表宣言,抗議此事,掀起風潮。

歸國不久的徐誌摩,正處於激情澎湃、充滿理想的創作興奮期。他不是一個思想家,也從不直接參與政治。所言所寫,用他自己的話說,大都隻是“隨意即興”。或者如茅盾所說,僅僅有一些“政治意識”而已。但他於政治的黑暗齷齪,一直有著“紙上談兵”的興趣。以他“真率”“坦然”的性情,脫口而出地議論時事;並且一旦投入,立即表現出其散文創作在情感表達上獨特的個性。正如梁實秋在《談誌摩的散文》中歸納的那樣:“永遠地保持著一個親熱的態度”,“寫起文章來任性”和“永遠是用心寫的”。

麵對這起與己無關的風潮,徐誌摩依然即事興感,在《努力周報》上撰寫此文,以示在人格、正義與公道的立場上對蔡元培及其所代表的進步勢力的聲援與支持。一篇優秀的散文,“感人心者,莫先乎情”。這篇雜感散文,打破徐誌摩散文創作在藝術上的基本格調,一些最具其藝術魅力的東西,諸如修辭技巧的變換,語言辭藻的雕琢,以及色彩的調配等,在這裏沒有得到絲毫的施展,而統統讓位於對其內心湧動不息的燃燒的激情作最大限度的張揚。

作者內心的激情,來源於他對理想的追求。這裏所謂的理想、信念,其實際內涵雖然如胡適所說,隻是“愛”“自由”和“美”的會合而已,還缺乏一個真正的內核。但是愛國主義毫無疑問是這些理想的基礎。作者正是基於這種對古老民族的深愛與真情,將對理想的追求放在至高無上的地位,並表現了為之舍身奮鬥的凜凜銳氣。

一個愛國的理想主義者,在那樣的社會裏,能用筆去做的,是“製造一些最能刺透心魄的挖苦武器,借此跟現實搏鬥”(《1924年2月21日致魏雷信》)。徐誌摩正是緊緊握住比手術刀還要鋒利的挖苦的筆,毫不留情地解剖著社會人生的陰暗和醜惡。

“中國人是最殘忍的民族”,“中國人大多數是最無恥的個人”。文章一開篇,就以不容置疑的語氣下了這兩個偏激的結論。如劈空之驚雷,氣勢突兀,“震耳”驚心。緊接著,作者連用三組“隻……不會”的排比句式,從不同側麵勾勒了國民眾生冷酷漠然的卑俗群相。之後,又用古今對照的手法,將曆史上尚不少見的“義”“俠”的氣節壯舉,對比今日社會到處“拍賣人格”“賤賣靈魂”的醜惡現實,給尚待引據的兩個結論作了具體的注腳。深刻的抨擊,配合強烈的挖苦語氣,並出之以“革命最彰明的成績”的反語,更見作者痛之深和恨之切。“無理想的民族必亡”,這句理想者心底悲憤的呐喊,在黑雲翻墨的陰暗時代,不啻於一聲驚醒沉默民族的警鍾,一聲激勵勇士前行的號角。但作者仍從反麵落墨,以三閭大夫的悲劇,以國民愚昧殘忍怯懦的通性,以社會政治卑汙苟且的本色,來證明這句“不刊的真言”在現實麵前的蒼白和軟弱。緊接著,蔡元培作為理想的化身,在作者的筆下出現了,他是作為整個陰暗社會唯一的對立麵出現的。當日之國人,其俠義氣節比古人更見萎縮,而當日之社會,其視理想如仇敵的態度又遠甚於古代,如今,這位在“混濁的水裏”“拿人格的頭顱去撞開地獄門”的理想者,端起如“一盆飛旺的炭火”的理想,讓人去抓摸親近,可見其“戇”,其“愚不可及”和“不合時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