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好不容易才控製住自己。湖水就在我們眼前,泛著清涼、聖潔的藍色,在蘆葦帳的掩映下顯得格外美麗。但我們隻好又坐了下來,嘴裏滿是沙子,在灼熱的吉普車金屬殼裏就像快被烤焦了一般。巴巴將汽車調了個頭,駛下沙丘,開進沙漠中。
我們應該感謝巴巴。就在日落前,車輪下的路麵變得堅硬起來。這是從東邊的沙漠村落通達博爾的商道。我們徑直穿過空蕩蕩的露天市場,來到低於屋舍的湖麵。我們顧不上脫衣服,剛要跳進湖裏,隻聽見有人大喝一聲。原來是一個留著胡子,滿臉嚴肅的法國青年。他是隨一個正在小船上進行研究工作的小組來到這裏的。“隻要跳進湖裏,幾分鍾之內血吸蟲就會附上你的身體,”他淡淡地說,“這湖裏到處都是這種蟲子。”
我們看了看巴巴。他聳了聳肩,然後又坐了下去,吉普車裏早已滿是塵土了。
這片美麗的湖泊其實是非洲某些最凶險動物的老窩。血吸蟲雖然小,但如野獸般凶猛,它是一種肉眼無法看見、身長隻有一毫米的蠕蟲。它如此瘦小,卻可以迅速鑽進人的皮膚,在人的身體裏產卵。這些卵馬上又變成四處橫行的小蟲,從裏向外將人齧食幹淨。
我們感謝這位法國人的提醒,並向他打聽哪裏能夠洗澡。他遺憾地搖了搖頭。這裏所有的水源都來自湖泊,必須燒開了或放上一兩天才能使用。
如果不是一個黝黑的大個子從一棟粉刷過的房子裏大步走出來,我們還以為這座村莊已荒無人煙。這人天生一副領導派頭,身後跟著一小隊隨從,徑直向我們走來。他就是博爾的代理行政長官,是來接替正在內地遊曆的另一位長官的。在博爾,沒有任何人接到過我們要來的通知。我們是何人?我們的證件在何處?這位長官叫阿道姆?拉馬登,正患牙痛,心情不佳。此外,他還要照看全博爾兩千名阿拉伯人和黑人,其中有兩百名是村落首領,哪裏還有什麼多餘的時間?米歇爾給了他一片阿司匹林,向他解釋說我們從昨晚離開拉密堡後就不停地趕路,現在想找個地方歇腳。“你們開得挺快。”那位長官簡短地應了一句,故意避開重點。他再次詢問為什麼拉密堡沒有通知他我們要來。無線電話一直都是通的呀。他還說我們能順利到達這裏,真應該謝天謝地。就在我們走過的那條從拉密堡到博爾的商道上,這個月先後有五輛吉普車被阿拉伯人焚毀。上個月,在我們剛經過的地區內,有六十名叛亂者被槍斃。路邊還發現了兩顆黑人的腦袋,最近被當局陳列出來以供辨認。他坦率地告訴我們,要離開博爾千萬不能再次穿越沙漠,須等待時機用別的方法離開。
這位正患牙齦潰瘍的長官派了一名隨從帶我們去岸邊一座孤零零的水泥房子,而他自己則帶著其他部下朝村莊走去,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中。這座房子裏有一條過道,兩旁有許多用做開放式臥室的小房間。我們隻好從那些已在地上就寢的男人和女人們身上跨過去。這就是博爾的公共客房,任何旅客要想投宿,走進來躺下便是。當我們從那些人身上跨過的時候,他們都抬起頭來打量我們,睡眼惺忪的臉孔可真有點慘不忍睹。屋子的一個角落裏有一個淋浴器,但除了在坑裏有一個八英寸深的滿是肥皂沫的泥潭外,沒有一滴水。我們試圖抽水上來,卻發現水管是從滿是蟲子的湖水中直接通上來的,於是我們隻有放棄,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就這樣滿身沙土地睡覺了。
巴巴把地麵打掃幹淨,我們正準備打開睡袋,行政長官衝了進來。他那張大臉上堆滿笑容,牙痛已經完全好了。他說如果米歇爾能把剩下的藥都給他,他就從他屋裏搬三張床來給我們。我們終於睡下了,頭頂上掛著蚊帳,手槍就塞在枕頭下。整個晚上都有人在漆黑的屋子裏來回走動。我好幾次聽到耳旁有呼吸聲。
當太陽剛從湖麵上升起,我們就被一群阿拉伯人的低語聲吵醒了。他們靠牆邊跪成一排,俯著身子,朝著麥加的方向禱告。其他人則用幹裂的紙莎草生成一小堆火,安靜地在火上煮著茶。我們被邀請同行政長官一起用早餐。他今天容光煥發,堅決不讓我們碰自己帶來的食物。隻要我們待在博爾,就把我們當做他的賓客來招待。桌上的飯菜做得確實不錯,但我們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敢把牙齒完全合上,因為那樣肯定會嚼到沙子。
那天,我見到了第一艘紙莎草船。在那平滑如鏡的湖麵上,它靜靜地向我漂來。眼前的湖泊還是那樣迷人,但它的麵貌卻同前一天大不相同。我們剛到的時候,屋子前有一座麵積頗大但地勢平坦的島嶼,現在它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在其他地方又聳立起另外三座島嶼。其中最小的島嶼隨著我的目光緩慢移動,向右側漂移,後麵留下一條隱約可見的波紋。它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大、精美的花籃,又像是一大束金燦燦的紙莎草花,最長的幾枝插在中間,最短的倚在四周,長須飄拂的黃色花冠和綠色的花莖倒映在天空般湛藍的湖麵上。纖小的攀援植物和其他種類的花草點綴在蘆葦之間,使這幅美麗的畫麵更臻完美。綠草覆蓋的島嶼上各種植物盤根錯節。整座島嶼在湖麵上漂移真是壯麗,既不須槳櫓劃水,也不靠引擎帶動。那艘紙莎草船平穩地駛過這隻漂浮的花籃,船上站著兩個高個子的非洲人,身著白衣,挺得筆直,如同玩具士兵一般,持篙撐船前進。黃色的船和挺拔黝黑的身影同時倒映在湖麵,水中的倒影成了一艘倒立行駛的船。這使我想起了南美的蘆葦船,以我們為參照物,它們此刻確實是倒置著在航行,因為南非正位於地球的另一端。玻利維亞的的喀喀湖上的船,同我們眼前的這艘船極其相似,因而很容易讓人由這水中的倒影聯想開去。
我很想找一艘船試一試,不過首先還是要了解它的製作方法。這種形狀獨特的船絕不可能是什麼人一時心血來潮用紙莎草稈捆紮製成的。
行政長官帶著我們,鄭重拜見了蘇丹姆鮑杜?姆巴米。他是該地區的宗教領袖,也是整個地區最有權勢的人。行政長官及其副手本是來自南方的非洲人,由拉密堡派遣來,以扶植基督教政府的權利。而蘇丹姆鮑杜?姆巴米來自當地的布杜馬部落,這個地區所有的穆斯林都站在他這邊。
行政長官長得身寬體胖,五大三粗,就像一隻溫順的大猩猩。而蘇丹身形瘦削,比一般人高一頭,穿著一件長及腳踝的鬥篷,腦袋和下半張臉都裹在布裏,隻有鷹鉤鼻和一雙鷹眼還露在外頭。村裏的許多頭目都跟在我們身後,脫了鞋,然後步入蘇丹家門前的院子。蘇丹住的是簡易的土磚房。隨後,我們置身於城鎮中央那寬闊的沙場旁邊。這是一個閱兵廣場,蘇丹將騎著他那匹白色的純種馬,來此向賓客們致意。兩個男人拉著韁繩,不時地驅使那匹馬用後腿站立起來。蘇丹則一動不動地坐著,周圍有一群衣著豔麗的妓院姑娘圍著他一圈又一圈地奔跑,她們那輕盈的麵紗不時地輕拂著他。
在鼓聲和木製喇叭的伴奏聲中,她們轉完了圈。一列擁擠的馬隊出現在廣場末端,馬上的人拔出佩劍,聲嘶力竭地呼喊著,風馳電掣般地從我們麵前奔騰而過。其中一個人特別放肆,他一次又一次地朝我們猛衝過來,馬蹄幾乎踩到我們的靴子。他朝我們俯下身子,粗魯地喊叫,甚至還做鬼臉。他的劍在我們頭頂上飛旋,緊貼著我們的頭皮,真有點讓人心驚膽寒。我試著問長官這樣的舉動有什麼含義,他回答說這個人隻是想炫耀一下而已。不過巴巴補充說,他這是在表達對我們的輕蔑,因為我們不是穆斯林。而蘇丹卻並無任何敵對之意。相反,當他聽說我們想學習製造紙莎草船時,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把我們送到他的一個叫奧瑪?姆布魯的親戚那裏。這個親戚是布杜馬部落的傑出代表,住在一間蜂窩狀的大草棚裏,就像博爾首都布杜馬和卡南布區的其他居民那樣。隻有行政長官和他的副手住在自家白堊粉刷的平房裏,牆上還爬著紅色的攀緣植物。鎮上的居民大都是阿拉伯人,他們居住的是用土磚砌成的或高或矮的棚屋。
奧瑪儀表堂堂,個子高高,身材挺拔,皮膚黝黑,頭剃得光光的。他濃眉大眼,牙齒閃閃發亮。他說布杜馬語和阿拉伯語的時候,語調低緩、友善,說完每句話後總會對人微微一笑。奧瑪是個漁民。當巴巴用阿拉伯語請他教我們造紙莎草船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從草牆上抽出一把長長的彎刀,把藍色的鬥篷搭在一邊肩上,光著腳把我們帶到湖邊。他俯下身,掄起彎刀朝紙莎草蘆葦的根部砍劈著,黝黑的肌肉在皮膚下滾動。又長又軟的蘆葦杆一根又一根地堆在沼澤邊上。奧瑪同父異母的兄弟穆薩?布魯米自告奮勇前來幫忙。他比奧瑪年長,個頭小些,剃著一樣的光頭,但不像奧瑪那樣風度翩翩。穆薩隻聽得懂布杜馬話,無論是巴巴跟他說阿拉伯語,還是米歇爾對他說法語,傑恩弗蘭克對他說意大利語,或是我跟他說挪威語,他均以大笑作答。但穆薩割起蘆葦來卻比奧瑪利索。
大堆大堆割下來的紙莎草被拽到沼澤以外的空地上。兩艘巨大的蘆葦船停泊在水邊,每艘都能裝下十幾人。我們在沙地上畫了幾筆,說明我們想要的是一條小船,約十二英尺長,這樣我們就能把它放在吉普車頂上運走。又有兩個布杜馬人被叫來幫忙。他們坐在沙地裏僅有的一棵樹下,開始擺弄起棕櫚樹那堅韌的樹葉。他們將樹葉去漿,隻剩下堅韌的白色纖維,像縫衣線一樣細。接著,他們把這種纖維放在手掌和大腿間揉搓成麻線,然後再將麻線編成結實的繩子。這樣,奧瑪和穆薩就能造船了,其他人則忙著為他們供應繩子。
紙莎草稈的長度為六到八英尺,根部約有兩英寸粗,橫截麵為三角形。它不像中空、有節的竹子,它質地堅韌而多孔,就像覆蓋著一層光滑薄膜的白色硬泡沫塑料。奧瑪拿起一根蘆葦,將細的一頭分成四股,粗的那頭不動。他在分叉的地方又接上四根蘆葦的根部,再用麻繩係緊,把多孔的根部緊緊壓在一起。每根蘆葦這樣跟新接上的蘆葦捆在一起,用繩子紮緊。就這樣,蘆葦捆越來越粗,像炮彈頭似的。穆薩和他一起幹,兩人嘴裏各叼著一個繩頭,使足渾身的力氣打緊繩結,黝黑的手指和白亮的牙齒都派上了用場,手臂和脖子上的肌肉都隆起老高。這裏麵最關鍵的是把蘆葦被砍開的一端用繩子勒緊,讓斷口牢牢合上。這捆蘆葦已經有十八英寸粗了,還在繼續往上加新的蘆葦,但直徑保持不變,就像一枝巨大的鉛筆。最後,尖的那頭被掛在一棵結實的樹樁上,兩人在這捆蘆葦上踩了又跺,直到它變成象牙的形狀。高高翹起的船頭已經成形。兩旁又各加上一捆蘆葦,比原先的那捆短些,用繩子束牢。由於每次捆綁時隻加一根蘆葦,所以這捆蘆葦綁得很妥帖。兩旁附加的兩捆蘆葦的橫斷麵就像一盈一虧的兩彎新月。
船的長度已經符合我們在沙地上畫的尺寸時,整艘船基本上成形了,顯得非常勻稱,隻是船尾還有一些蘆葦參差不齊,如同掃帚尾巴一般。奧瑪他們可以從這裏隨意增加船的長度。奧瑪和穆薩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了為船尾定型的問題。他們取出最長的一把彎刀,像切香腸頭似的直接將蘆葦多餘的部分砍掉。這時,船就可以下水了,尖尖的船頭向上翹起,船尾結實、平整。所有的工作一天就完成了。
“卡代。”穆薩說道,他笑著拍了拍自己的作品。這個詞在布杜馬語中是蘆葦船的意思。自古以來,他們在湖畔休養生息,全部生活都維係在這船上。沒有人知道是誰教會他們這一切,也許是他們自己創造了這種造船工藝。更有可能的是,布杜馬人的遠祖來自尼羅河流域,他們長途跋涉,沿著商道而來。隻要有蘆葦長在湖邊,甚至長在對岸尼日利亞共和國的尼日爾河,這種古代小船就能在這裏存在下去。在這片廣闊的地區內,這種精巧的紙莎草船都是采用相同的傳統造船法建成的,隻是長度和寬度不盡相同。當我們把草綠色的“卡代”抬下水時,發現有四條巨大的獨木舟停泊在蘆葦蕩裏。把叢林巨樹的樹幹挖空,就成了獨木舟。它們一定是沙裏河發洪水時順流而下,來到這裏的。我們踩著獨木舟,跳到蘆葦船上。奧瑪指著這幾條搖搖晃晃的,像是裝了半缸水的大號浴缸似的獨木舟,不屑地說,這些船是卡南布人的,他們不如布杜馬人,不會造“卡代”。
我們那艘剛剛問世的“卡代”像一條彎彎的黃瓜漂浮在水麵上。我正要跳上船去,卻看到一張陌生的麵孔。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阿布杜拉。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他就出現了,就像阿拉丁神燈裏的妖精。
“你們好,先生們,”他簡單明了地說道,“我叫阿布杜拉,會說法語和阿拉伯語。你們需要翻譯嗎?”
我正想找個翻譯呢。我們三人乘著這艘小草船出航,如果沒有翻譯,我可怎麼跟奧瑪和穆薩交流呢?
阿布杜拉舉手投足就像一名有教養的紳士,裹著一件長及腳踝的白袍,身上透著貴族氣質。他的皮膚是我見過的最黑的,跟奧瑪和穆薩一樣剃著光頭,頭頂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從額頭中間一直劃到鼻梁。很奇怪,他的這道部族標記不但不讓人討厭,反而讓人覺得頑皮有趣。他的眼神裏充滿智慧,嘴角含笑,牙床總會在大笑時迅速張開。阿布杜拉?德吉布林骨子裏是真正的自然之子,也是一名機智過人的助手,一位令人愉悅的夥伴。他像變魔法般,不知從哪裏弄來兩枝簡易的木槳,遞給我一枝。
我們四人一個接一個地跳上那窄小的紙莎草船,並拍了幾張照片作為永久的紀念。我們親眼目睹了一場獨幕劇。這天是博爾的集市日,成千上萬的男男女女身著各色服裝,從沙漠和湖中的島嶼紛紛擁向這裏。市場上人聲鼎沸,再也見不到一寸沙地。男人、女人和孩子擠來擠去,頭上頂著罐子、籃子和大盤子,裏麵裝著芬芳的蔬菜、麥稈、毛皮、堅果、曬幹的根莖和非洲玉米。帶疤的麵容,袒露的胸脯,哭喊的孩童,明亮的眼睛,憤怒的表情,含笑的凝視。香料的芬芳和著驢糞、幹魚、雄山羊、汗水、酸牛奶的味道在空氣中飄蕩。太陽炙烤著這裏的一切。蒼蠅的嗡嗡聲完全淹沒在一片叫賣吆喝、討價還價的嘈雜聲中。在這裏,你能聽到三種沙漠中的語言。數百頭去角的牛吼叫著,成千頭驢、山羊和駱駝發出各種叫聲,附和著鐵匠有節奏地捶擊匕首、矛頭的丁當聲。這時,一群引人注目的黑人離開了混亂的集市,朝湖邊走去。他們趕著牲口,邊吆喝邊用鞭子抽打,其中大部分是長著又大又彎尖角的非洲牛。到了湖邊,他們脫下衣服,把所有的物品打成包裹,頂在頭上,跟在牛群後麵遊向彼岸。跟歐洲人不同,他們大都對血吸蟲病產生了抗體,盡管這種病確實給湖畔的居民帶來了災難,奪去了許多生命。
那些跟在牛後麵遊泳的人們用一種形如獠牙的漂浮物托著身體,有的像是一種輕木筏,有的又像是用紙莎草做成的,跟我在秘魯和複活節島所看到的完全一樣。不一會兒,我們便隻能看到遠處黑黑的腦袋,和頂上高高的衣物,那漂浮物的頂端還在水麵上翹著。前麵則是許多長著長角的牛頭,在水中起伏撲騰,向對麵一座狹長的島嶼遊去。阿布杜拉解釋說,這是一家布杜馬人,剛在集市上買了牛,現在要把牛帶回他們居住的島上去。白色的沙灘和零星的棕櫚樹表明這是一座固定於海底的島嶼。而另外兩座島嶼開滿了迎風搖曳的紙莎草花,島上沒有沙地,正慢慢向遠方漂去。
我們蕩舟前進。通過阿布杜拉做翻譯,我們從奧瑪那裏獲知,許多布杜馬家庭居住在浮島上。奧瑪和穆薩就出生在這樣的島嶼上,而且穆薩現在還住在一座浮島上。他剛剛帶著一些魚來到博爾。湖中有大量的魚,最大的甚至比人還要大。湖中還生存著鱷魚和河馬,但數量很少。牛和其它牲畜跟著主人在浮島上到處漂移。尼日利亞的關卡經常麵臨著這樣的問題:如果一家布杜馬人帶著牲口和其他財產從乍得共和國漂了過來,可是他們又沒有什麼護照,而且他們又沒有離開自己的家園,那如何辦?布杜馬家庭如果要把牲口帶到另一個島上放牧,他們通常會遊過去。如果他們想捕魚,或過寬闊的湖麵去遙遠的彼岸,他們就會用到紙莎草船。在博爾,我們聽說有些紙莎草船大得足以裝下四十噸貨物,甚至更多。穆薩也說,他曾幫忙建造過一艘大“卡代”,能將八十頭牛運過湖去。還有一艘容納了足足兩百個人。這種船想造多大,就能造多大。
有關“卡代”載重的各種描述聽起來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但當我和穆薩、奧瑪、阿布杜拉全都跳上我們那艘倉促建成的小船時,我開始相信之前聽到的一切。小船太窄,坐下時就跟騎在上麵一樣。我們四人站在一起,身子還有點擺晃,而這紙莎草船竟沒有一絲彎折或搖晃的跡象。遠看一片碧藍的湖水其實並不清澈,我可不想掉進這滿是蟲子的渾湯裏。尤其在這片紙莎草叢裏就更是危險,因為蟲子寄生的螺類就趴在草葉上。我們的兩位造船師開始交換位置,他們來回搖晃著,從我們身邊擠過去,同時用手攬住我們,以防我們掉下水去。不論他們怎麼折騰,小船始終保持平穩,高高地浮在水麵上,就像一艘充足了氣的小遊艇。在靠近一座大島的蘆葦叢中,我們發現了一艘已近腐爛的舊紙莎草船,大部分已沒入水麵。船上的繩索大都已經腐朽,但當我小心翼翼地登上去時,船身還能承載我的重量。這船有多舊?奧瑪說有一年了,但他也拿不準。不管怎樣,這船已經很有些時日了,但它仍漂浮在湖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