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與自然親和力的詩意書寫(1)(1 / 3)

山水田園詩發展到唐代就有了新變,不僅有“王孟”一派,而且詩體內容都有了長足的拓寬,並且靈性與心性在自然景觀中均達到了有效的滲透,主體與客體達到了完美的統一,自然山水、田園風光滲透到了人們的心靈世界,物景與性靈形成一體,美麗的自然勝景、高山大川、溪流息壤無不在其審美的視界範圍,唐代山水田園詩不再模山範水的靜觀,而是將自然風光的內涵和趣味表現出來了,大自然的奧妙與靈動,宏闊宇宙的無窮個性均展露出來了。

山水田園詩的物我相融

學術上有人認為,真正把高山大川作為自然美觀賞的是魏晉南北朝,此時“人們對自然的觀念趨向成熟”石夷:《從“望秋與山川”到“悅山樂水”》、《複旦學報》,1985(1)。山水文學“興起於魏晉成熟於南北朝”崔承運:《試論山水文學的興起及原因》、《學術月刊》,1985(5)。。在《列子·楊朱篇》中就宣揚縱欲長誌,追求感官享樂,非常注重和沉醉茂林修竹、湍流清溪,鶯語鳥囀的外在形式,主要就是“極視聽之欲”,感官的娛樂。宣揚“恣聆所欲聽,恣耳所欲視、恣鼻之所欲聞,恣口之所欲言,恣體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為欲盡一生之歡,窮當年之樂。”(《列子·楊朱篇》)這種娛樂享受思想,導致了當時士族文人對聲色美的熱烈追求。人們更多地滿足於對山水景觀的形體、色彩、音色等外在形式所引起的娛樂和快活,其實質是“在聲色犬馬之外尋求感官的滿足。”遊國恩等主編:《中國文學史》第一冊,第312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構成這種觀賞渴望的基礎是屬於生物學的一種對完美的形式的追求。”《高爾基論文學續集》中文版,第33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主客體在這裏是相隔的,並沒有真正統一起來,自然山水並沒有滲透到人們的心靈深處,並沒有與人發生相互感應交流的關係,沒有靈氣和生機可言,所以說山水文學“成熟於南北朝”之說值得商榷。

確切的來說,山水詩、田園詩的真正成熟,主客體融為一體應為盛唐,尤其在山水詩方麵更是如此。魏晉南北朝時期雖有陶淵明、謝靈運、謝朓等大家的山水田園詩問世,那是這種文學實踐的發展使然,陶淵明基本實現了人與自然的渾融,在平淡中有情趣,較好的處理了人與景物的關係,因為他既是寫景又是寫心。其他人對人與自然山水的關係基本上是對立的,他們把自然山水僅作為玩賞的對象,自然界的優美景色沒有真正成為他們抒發心性的組成部分,主客體之間在此仍與觀賞、思辨相對立,出現情與景、心與物的截然分隔,仍為二分為流,雙峰並歭,所以大部分人沒有解決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關係問題。這是因為謝靈運等人的山水詩非常重形似之故,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鑽貌草木之中”、“極貌以寫物,窮力而追新”劉勰:《文心雕龍》。這都是山水詩初創時崇尚“形似”特點而言的。鍾嶸在《詩品》中評張協詩“巧構形似之言”,鮑照“貴尚形似”,“善製形狀寫物詞”,謝靈運“尚巧似”。總而言之,他們模仿自然,達到了“形似”。謝靈運的詩描繪自然由狀物到寫景,進而模仿山水的形象音響,遵循了“觀貌相音”(王維《山居賦注》)的創作原則。從不同的角度,運用不同的手法,描繪千姿百態的山光水色,朝霞夕陽,如《七裏瀨》、《遊南亭》、《登江中孤嶼》等即是如此,然而他的詩僅此而已,遠沒有像“王孟”的山水田園詩那樣的“神韻自然”,他的許多山水詩情景並沒有渾融一體,而是情、景、理分別詠出,敘事(記遊)——寫景——說理(抒情)成了定勢,如《石壁精舍還湖中作》就是先寫出遊,接著寫江水景色、最後抒發感慨,在其意象中,詞句中體會不到圓潤情感的滲透,而是一片一點的連綴,可拆可卸。潘德輿評其詩“蕪累寡情處甚多”《養一齋詩話》卷二。。並有的詩借自然形象了悟玄理,似有玄言詩尾巴。錢鍾書指出:“餘觀謝詩取材與風物天然,而不風格自然,字句矯揉,多見斧鑿痕,未滅針線跡,非至巧若不雕琢,能工若不用功者。”《管錐編》4,1393。,此話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謝詩的致命傷,也就是說,讓讀者感受不到情感和心靈及人格的自然和諧,以及物我相融的意境來,自然之物還都是平麵式的,讓人感受不到情感和心靈力量中的大自然。

然而,唐代山水田園詩在描繪自然景物的同時,能在景物描繪中體現出人的情味在,感受到人的情感與心靈力量中大自然的生機和靈氣,令人體悟到大自然的神奇魅力,同時唐代山水田園詩非常重視借物展示人的精神、人格內涵,又通過自然景物再現出來,從而達到情景相生的境界,詩人們觀賞山水,而不局限於山水,寓意於自然山水,而能超然於自然山水之外,並進一步探究自然山水中的靈性,“在道德的基礎上達到的一種超道德的境界”《李澤厚哲學美學文選》1,410,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是一種超感官的怡神悅誌,是一種特殊的文化心態。如孟浩然的《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全詩由聽覺引發想象,將自己的心靈沉浸在大自然的環境中,領略戶外繽紛萬象活潑躍動的機趣,在人世煩擾之餘,獲得了超然的滿足,“如此等語,非妙悟不能道”《唐詩合選詳解》。,詩人在感性自身中求得永恒,在時空中超越時空局限,身與物化,達到了深層的審美境界,實現“極樂”的妙境。恩格斯談到自然風景欣賞時曽意味深長地說:“當大自然向我們展示出他的全部壯麗,當大自然中睡眠著的思想雖然沒有醒來,但是好像沉入金黃色的幻夢中的時候,一個人如果在大自然麵前什麼也感覺不出來,而且僅僅會這樣感歎道:‘大自然啊!你是多麼美麗呀!’——那麼他就沒有權利認為自己高於平凡和膚淺的人群。在比較深刻的人們那裏,這時候就會產生個人的病情和苦惱,但那隻是為了熔化在周圍的壯麗之中,獲得非常愉快的解脫”《馬克思恩格斯論藝術》,第四冊,第399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6年。,這種深層次的審美情趣,雖有超然物外之境,但並沒有出世之意,這就是唐代山水田園詩對自然的心態,與魏晉南北朝詩人有鮮明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