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看來,對自然山水美感的深層認識,對自然山水美思想觀念的形成,唐代比魏晉南北朝深刻的多,新穎的多,全麵的多。無論深度還是廣度前朝是無法望其項背的。唐代詩人對大自然勝景的認識不僅僅像魏晉南北朝詩人那樣,重在形似,而是進一步探索追究自然山水的內在意蘊和意趣,尋求其中與人相悅的奧妙。特別是在王孟山水田園詩中,鋪陳描繪自然美景的同時,著眼點始終在自然山水的情趣和深秘之境,王孟“取神與陶謝之間,而安頓在行墨之外”,《古歡堂集雜著》卷二。始終以科學而深情的態度去尋求人與自然的切合點,為此,孟浩然的詩中多處使用“探討”一詞,如“探討意未窮,回艫夕陽晚”。(《登鹿門山懷古》),“鍆蘿亦踐苔,輟棹姿探討。”(《宿天台桐柏觀》)“輕舟姿往來,探玩無厭足。”(《春初漢中漾舟》)詩人在極視聽玩賞之餘,一直在求索玩味,“不僅要在表麵上的感覺,而且要在內心攀登解釋的高峰”。日.今到友信:《關於美》,中文版,第165頁,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詩人求索玩味的不是別的,而是山水自然中所深含的意趣,也就是自然景觀煥發出的靈氣和生機、“結構意不淺,岩潭趣轉深。”(《和於判官登萬山亭因贈洪府都督乾公》)“如何石岩趣,自入戶庭間。”(《宿立公山房》),可以看出,作者就是通過對自然的觀賞,獲得一種情趣,得到一種精神的解脫,內心情蘊的升華,正如黑格爾所言:“外在的因素——對我們之所以有價值,並非由於它所直接呈現的,我們假定它裏麵還有一種內在的東西,即一種意蘊,一種貫注生氣於外的形狀的意蘊,那外在形狀的用處就在指引到這意蘊。”德·黑格爾:《美學》第一卷,中文版,第24頁,商務印書館,1979年。詩人在尋求的正是自然物外的意蘊和情趣。
就自然景物與人的關係上,魏晉南北朝山水詩人的處理是先敘事,後描寫,最後再抒情式三段論,文、景、情是互相割裂的。而唐代山水田園詩人能夠做到情景相生,物我相融,二者和諧的有機統一,這就是唐代詩人高人之處,因為唐代詩人都是因景生情,情景交融的境界,山水景物觸動心情意緒,然後通過意象自然流露,毫無談玄說理的枯燥,讀了唐代山水田園詩很難分出是人情還是物情,是人的意趣還是物之意趣,因為人、物是一個完整之體,不可分割。“搜求與象,心入與境。神會與物,因心而得。”胡震亨:《唐詩癸簽》卷二引。如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懷辛大》,開頭兩句“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遇景入詠,同時寫出了詩人的主觀感受。“忽”“漸”二字用的絕妙,不僅傳達出夕陽西下與明月東升給人的實感(一快一慢),而且“夏日”可畏而“忽”落,明月可愛而“漸”起,表現了一種心理上的適意,“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則從嗅覺和聽覺兩方麵寫這種快感愜意的體驗,表現出詩人對景物感受的詩意捕捉,詩人各種感覺細膩入微的靈敏,境與意渾然天成,心與物自然結合,極富韻味。李白的“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獨坐敬亭山》)通過詩人與敬亭山相對而視,脈脈含情,表現人、景之間獨特的意境和情味,寫山之有情,襯托出人之“無情”,表現自己橫遭冷遇的處境。杜甫的“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鳥善花吾友與”(《嶽麓山道林二車行》)表達了人與物親密無間的融洽關係,詩人把自然當做朋友,自然有自覺自願的奉獻自己的天瀨,互相欣賞,互相嗬護關愛,表達的是人性的自然,自然的人性。自然的所有靈氣與生機均在作者的視域中得到了體現,人與自然完全相融一體,不分彼此了,這就是唐詩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