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與自然親和力的詩意書寫(1)(3 / 3)

山水田園詩是在不斷發展中,在人們的變革和深化中完善和成熟的,研究者認為唐代山水田園詩直承晉宋,取神於陶淵明與謝靈運之間。縱覽謝靈運等人的山水詩,實為模山範水之作,缺的就是自然的神韻和靈性,當然謝靈運對自然山水的靜心觀照,並窮力求新、發揚光大,這也是他對文壇的一大貢獻。宗炳說:“身所盤桓、目所綢繆,以形寫形,以色貌色……,不以製小而累其似。”《畫山水序》。可見模仿自然,達到“形似”,是當時的創作時尚,也是人們對自然美的觀念始然,謝靈運盡管在山水詩上進行了大膽的創造,但終究沒有擺脫時代窠臼,《南齊書·文學傳記》說:“今之文章,作者雖眾,總而為論,略有三體。一則啟心閑繹,托詞華曠,雖存巧綺,終致迂回。宜登公宴,本非準的。而疏慢闡緩,膏肓之病,典正可采,酷不入情。此體之源,出靈運而成也。”謝靈運有不少詩純以山水自然說理,完全把自然山水作為代言者了,使自然失去了生機,了無情趣可言,顯得板滯艱澀,山水詩的生動形象和機趣蕩然不存,曆代評家對他的批評也是十分懇切的。然而唐代山水詩派“挹彼清音,謝其密藻”宋育人:《三唐詩品》。,學習他的長處,摒棄其所短。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有力的創新和開拓,山水詩舊貌換新顏,從而步入最高境界。也就是說,唐代山水詩直承晉宋,學習“二謝”況味,但他們更趨深厚完整,融渾自然,超以象外,“純以思歸之神”《唐宋詩舉要》。。雖然孟浩然有不少詩句是化用謝靈運、謝朓之句,演化而成,但情味境界已大相徑庭,意蘊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如“緬尋滄州趣,近愛赤城好”是化用謝脁的“既歡懷祿情,複協滄州趣”。謝朓詩表達了對蒼生的關注與潔身自好、出世與入世的矛盾心態的調和,而孟浩然的詩則是要遠離令人煩亂的人世,一心向往山水的高潔情懷。唐詩往往由一字一詞帶出物情、令人觸動誘發之情。“掛席幾千裏,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見香爐峰。嚐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東鄰精舍近,日暮但聞鍾。”(《晚泊潯陽望香爐峰》)前四句所表現的是“眾裏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辛棄疾《青玉案·元夕》)的驚喜之情,由平淡無奇之語道出更顯濃烈之情。後四句詩人“望”而不即,“聞”而未就,而他對佳境勝景、前賢高人的傾慕向往之情淋漓興至,悠然神遠。這遠比謝靈運的部分山水詩空言玄理高妙的多。論詩主神韻的王士禛對此詩擊節歎賞道:“詩至此,色相俱空,真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畫家所謂逸品是也。”《帶經堂詩話·入神類》。,這又是唐代山水詩超出晉宋山水詩處。

就描寫範圍而言,唐代山水詩遠大於魏晉南北朝山水詩。魏晉南北朝山水詩所描寫景物,都是江南一隅,“加以南都佳麗,山水娛人,避世情深,則匡時意少”、“中原板蕩,恢複難期”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第18頁,北京:中華書局,1062。。謝靈運描寫的景觀多為永嘉、會稽,彭蠡湖等江南自然景色,漫遊地域不廣,創作境域狹小,局限於江南風光,而陶淵明也同樣限於廬山四周,所遊曆範圍有限,南朝山水詩人的歌詠對象,僅為東南一隅,偏安江左。謝朓的詩不少是在宣城任所作的。他們足未過江,北國的大河山川的雄渾景致他們根本沒有見過,廣袤的中原山水、邊塞的大漠風光,他們根本無機會領略,為此,他們的胸襟、氣色、境界很難開闊豪壯,很難寫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這樣博大胸懷的雄放之景。到了唐代,大一統疆域的遼闊,國富民安,開放的胸襟,包容的心態,使廣大的文人浪跡五湖四海,大河上下,特別是他們積極向上的樂觀進取精神,強烈的自豪感,促使山水詩人漫遊各地,領略大好河山,豐富了他們的創作源泉。孟浩然壯來京洛,縱遊吳越,西抵巴蜀,南下湘桂;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遊,幾乎遊遍了大半個中國;杜甫“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壯遊》)中原各地、南方各省、東南沿海,足跡可謂廣矣!這是晉宋文人無法能比的。大千世界豐富了他們的閱曆,為他們厚積了深重的文化積澱和文學創作資源,所以,他們的山水田園詩表現出來的多樣性是六朝詩人不可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