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上所述,唐代山水田園詩雖然繼承了陶謝的技巧神理,並大大發揚了他們的優點,擯棄了他們的短處,在他們山水詩的基礎上又有新的開拓和創新,無論從神韻、意蘊,還是形式、篇法,無論從情景的渾融,物我的統一,還是地域範圍,靈氣和生機都有了極高的探索,再創造,最終達到一氣嗬成,一以貫之的意趣。令人時刻感到詩中生氣勃勃的靈性,體會到詩中空穀的足音,萬象的奔突。宇宙中的神理韻味。正所謂“高明的作者,常常把美的感受,留給觀賞者自己去揣摩,在腦海裏自由自在的醞釀,才會影射出無限的遐思和品位,所以說,由自我發乎直覺或幻覺,由揣摩而得來的那種感覺的‘美’,才是每人所向往的屬於自己對‘美’的雋永感。……常聽人說,神來之筆,往往是‘無心恰恰用,有心恰恰無’的道理。留白是‘無’的表現,‘道以無為大,大而無所容’,當然也是一種技法的熟練與理念貫徹相輔相成的成果——即留白”陳子斌:《文明的生命力——河洛八卦開創新時代的新智慧》,第117頁,北京:科學普及出版社,1990年。,唐詩留下的想象空間十分遼闊,讓人根據自己的生活閱曆,展開馳騁想象,去補充這一空間的所有內容,這樣內蘊就豐富多彩得多,奇妙得多,在富有包孕的片刻寂靜中表現複雜多變、耐人尋味的體驗,以此來玩索深層次的意趣神韻,給人一種心靈的感應和震撼,從而獲得美的享受。這就是唐詩的魅力所在。
平淡清遠的明秀詩境
在唐代,第一個用全部身心去描寫山水田園詩的就是孟浩然。他即繼承了南朝詩人的形式和技法,又師承了陶淵明田園詩的“自然平淡”的神理內蘊,他與王維二人真正將山水詩與田園詩有機結合起來,形成了獨特的山水田園詩,真正給人玩索的時空,令人回味不盡。他的詩如粗衣爛衫之農民,淳樸自然,不加雕飾,但如同一支青橄欖越嚼越有味,越嚼越清新醇厚。在二人的努力下,山水田園詩成為一種新體,新奇之處有目共睹,他們的創新形式與內容的全力拓展,為山水田園詩揭開了嶄新的一頁。
一
孟浩然生於耕讀傳家的中小地主家庭,從小接受儒家思想熏陶,功名欲望極強,希望出仕中展示自己不凡的遠大抱負。在《書懷貽京邑同好》等詩中表達了這一欲望的熱切,“維先自鄒魯,家世重儒風。詩體襲遺訓,趨庭沾末躬。晝夜常自強,詞翰頗亦工。三十既成立,籲嗟命不通。……執鞭慕夫子,捧檄懷毛公。感激遂彈冠,安能守固窮?……秦楚邈離異,翻飛何日同?”“粵餘任推遷,三十猶未遇……衝天羨鴻鵠,爭食羞雞鶩。望斷金馬門,勞歌采樵路。鄉曲無知己,朝端乏親故。誰能為揚雄,一薦《甘泉賦》。”(《田園作》)“觀濤壯枚發,吊屈痛沉湘。魏闕心恒在,金門詔不忘。遙憐上林雁,冰泮已回翔。”(《自潯陽泛舟經明海》),可見他功名欲望,追求仕進無時無刻不掛記心頭,強烈程度可想而知。為了功名,為了仕進,他多次進京尋覓仕途之機會。然而即沒有考取功名,又沒有被人舉薦得到一官半職,壓力非常大,情緒沮喪,出仕的打擊可想而知。他“十上恥還家,徘徊守歸路!”(《南陽北阻雪》),“惜無金張援,十上空歸來。棄置鄉園老,翻飛羽翼摧。”(《送丁大鳳進士赴舉呈張九齡》)。作者的出仕一再受挫,四處碰壁,沮喪與懊惱可以想見。求仕的一次又一次“空歸”,不由得產生懷才不遇,不遇於時的怨憤之情:“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隻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留別王維》)“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永懷愁不寐,鬆月夜窗虛。”(《歲暮歸南山》),強烈的怨憤必然帶來牢騷不斷。作者積極的用世思想,說明他不甘沉淪布衣。然求仕不得卻終身布衣,這就是孟浩然一生的遭遇,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求仕的失敗迫使他遠離鬧市,遁跡山林田園,以便求得走終南捷徑,是否可以曲線求仕獲得功名,這也不能說不是一種有效途徑,更何況曆史上這樣的先例屢見不鮮。但最終他沒能離開家園,曲線求仕也未能成功,不過,他的思想沒有過分消極,處世態度始終積極向上,即使到後來漫遊各地名山大川,也仍不甘於布衣身世,仍念念不忘仕進之用心,對求仕中的不遇始終耿耿於懷,憤憤不平,我認為,他寫作大量的山水田園詩也有自我排解之意,也有發泄不滿當世之情。
詩人曾與李白、張九齡、王維結交。又先後南遊江、湘,北去幽州,一度寓寄洛陽,遊曆越中,自應試後遍交詩界群彥,曾以“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名震京城,盡管如此考試仍然名落孫山後,隨後隻得南下吳越,寄情山水,開元二十五年(737)入張九齡荊州幕,應和酬唱不少,不久辭歸而卒。從他的經曆可知,作者一生奮進不輟,但終歸布衣。40歲之前是積極用世,態度、心情樂觀,40歲之後是落第後的漫遊與歸隱,心境就轉為憤怒與痛苦。懷才不遇的激憤,世無知音的寂寞十分強烈。杜甫在《遣興五首》之五寫道:“吾憐孟浩然,裋褐即長成,賦詩何必多,往往淩鮑謝。清江空舊魚,春雨與甘蔗,每往東南雲,令人幾悲吒。”此詩即讚美了孟浩然的詩,又表達了對孟浩然的同情。無論是前期還是後期,孟浩然一生的基本生活內容是隱遁山林,歸居田園。入仕精神不衰,為此,他寫了大量的山水田園詩,是唐代第一個竭盡全力寫山水詩的詩人,首開唐代山水田園詩之風。這些詩大部分是他在漫遊途中寫成,也有在家鄉登臨遊覽萬山、峴山和鹿門山時所作,還有少數詩篇是寫田園村居的生活,詩中取材地域範圍相當廣大。見多識廣的經曆,極大的豐富了他的創作素材,使詩人的創作資源更加厚實。在現有的田園隱逸詩和山水詩中均有充分的體現,正因為這樣,他的詩的內容就比謝靈運、謝朓等的山水內容寬廣得多,深厚得多,有神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