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唐之前,山水與田園各為一體,到了孟浩然手中,山水田園才有機統一,並且把這一體製的詩提升到了全新的境界。所謂新,就是在詩中較好的處理了情與景的關係問題,二者再不是互相割裂的了,而是水乳交融,在互相襯托中,達到天然的契合。使詩的意境單純明淨。他那道曆代傳頌的名篇《過故人莊》由一個個意象構成了一副優美寧靜的田園風光圖,而主客間的笑談都縈繞於人耳,它不同於純然幻想的桃花源,而是盛唐社會現實的升平展現。一個普通的農莊,一回雞黍飯的款待,被表現得詩情畫意。可以說這是他生活環境的一部分。生活入詩,即興而發,不假雕飾,顯出那樣的自然而輕靈。全詩一氣嗬成,氣象混成,自然淳厚,深得陶詩神韻,孟詩開頭與陶淵明的《飲酒》之十四:“故人賞我趣,挈壺相與至”境界相類,孟詩的結尾與陶詩結尾“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雖表現手法不同,但意趣同調,又如“開軒”“把酒”兩句,又從陶詩“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歸園田居》其二)化來,顯然,詩人借似陶之口吻,寫自己恬淡曠逸的心跡,抒自然淳真的情誌,書坦蕩無塵的襟抱。他的詩膾炙人口的五絕《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全詩僅四句,從春眠的甜美到春聲的喧鬧,從春聲的喧鬧到風雨的蕭蕭,從而聯想到春花的零落,四句詩流走地記下春曉瞬間的思想變化的流程,而這一思想流程又是通過具體畫麵形象組接來顯示的,作者的一切主觀意緒全部隱去了,流露出來的是惜春情緒和對在春天裏易感而難以言傳的生活感受。很顯然,作者繼承了陶詩白描手法,但內蘊深厚,語出天然,如話家常,天然而掩其巧,更接近陶淵明詩豪華落盡見真淳的境界。
孟浩然的山水詩,多為遇景入詠之作,常常從高遠處落筆,自寂寞出低徊,隨意點染的景物與清淡的情思相融,從而形成平淡清遠而意興無窮的明秀詩境。如《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宿建德江》、《耶溪泛舟》、《彭蠡湖中望廬山》、《夜歸鹿門山歌》等等,先看他的同寫江湖而各有風情韻味的詩: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遊。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
《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宿建德江》
落景徐清輝,輕饒弄溪渚。澄明愛水物,臨泛何容與。
白螺垂釣翁,新妝浣紗女。相看似相識,脈脈不得語。
《耶溪泛舟》
從以上三首詩看,作者寫詩“為多膳食樂,頻作泛舟行”《經七裏灘》》,愛水愛山正是古人誌趣嗜好,因為山水標誌著古仁人的潔尚品德,同時也標誌著人和自然進一步的溝通與和諧,標誌著一種新的自然審美觀念和審美趣味。也標誌著唐人對大自然的熱愛和尊重,一定程度上彰顯著人與自然的親和精神。山是高潔的象征,水是清純的象征,作者以行者的目光看山水,喜寫水,就是為表達自己品德高潔,不願與世俗為伍,不願折腰屈從的心跡。前兩首詩中無論敘事言情,均有“愁”字,思緒重重。表麵是懷友不得而“愁”實為詩人落第不遇而愁,寂寞惆悵的孤獨心情,因野曠天低、江清月近而愈顯清遠無際;這些孤獨淒涼的心情都在景物描繪中流露,所有的景物、環境、時間與這一愁緊緊揉合,作者親近自然,欣賞明月就是為了散心頭之愁。第三首表現的較為輕鬆愉悅,在傍晚泛舟,心情散淡逸興,老翁少女相對視,落落大方,情純意淨,少有凡俗之氣。融合了詩人新鮮的感受和天真的遐想。在他的視野裏,無論是沐浴在夕照清輝中的人物,還是嬉戲於水下岸邊的遊魚,所見的一切,仿佛都化作會心而親切的微笑。這些詩境,確實給人晶瑩剔透之感。意境以動態物象為中心,具有了飛躍感和流動感,人與物互動之效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