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對音樂出神入化的描繪,層次清晰分明,張弛有致。詩人運用比喻、想象、通感、雙聲、重疊等多種藝術手法,把音樂曲調的急驟、徐緩、低沉、哀傷、歡快、流暢、高亢、間歇、輕微、突發等曲折變化淋漓盡致的描摹出來,從而做到了音樂曲調的抽象性具象化了,由視覺形象的優美帶來了聽覺形象的優美,對音樂如此細膩生動的描繪是前所未有的。更為可貴的是,詩人通過音樂的形象描繪,做到了以聲傳情,音樂的波動包蘊著人物的心理內涵,使樂聲、彈技與人物心靈世界有機融彙一起,構成了演奏過程中聲情變化的完美組合,融入了彈者的心情與聽者的感受,樂曲的千變萬化正是琵琶女心潮起伏的明證,曲調溝通了彈者、聽者、作者、讀者的感情,使彈者與聽者的過去、現在的身世遭遇融彙一體,產生了回腸蕩氣、驚心動魄的力量,為琵琶女訴說不幸的身世作了渲染和鋪墊。這在以前的作品中是罕見的。就連同時代的韓愈的《聽穎師彈琴》,李賀的《李憑箜篌引》等名作,在描寫細膩、真切、自然流暢和情感的潛流暗轉、突放突收上也約略不如。曲尾四句,環境的側麵烘托更是給人留下了無限涵詠回味的廣闊空間。
詩人利用音樂的變化完成對琵琶女的形象塑造,通過一係列動詞來表現人物的動態、表現她的神態、內心的矛盾和心理活動,表現她的不幸身世和一生悲歌。正因為琵琶女形象塑造得真實生動,所以令人感動,聽者怎能不灑一掬同情之淚呢?琵琶女的不幸引起了詩人的相憐,激起“我”情感的波瀾,自己受冤被貶,與琵琶女老大色衰有相似的一致,更引起了自己的感情共鳴,所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琵琶女之命運與己不幸竟如此相似!就寫法上而言,琵琶女少時詳,如今略,寫自己隻寫眼前遭貶,詳略互為補充。詩人的訴說撥動了琵琶女的心弦,琵琶女的再次彈奏,那淒苦感人的聲調,又反過來激動著“我”的感情,以至熱淚濕透青衫。二人的遭遇互相映襯,互相補充這在以前的詩作中從來沒有過,表現出了獨具的創造性。這裏以己的遷謫與琵琶女老大淪落相比並,琵琶女的淪落因年長色衰,時勢變遷,怨不得誰、恨不得誰。詩人的遭貶外放,屬事理之中,無可怨尤,詩人把遷謫意與一切美妙的琵琶演奏結合起來描寫,詩人得到了“如聽仙樂”的音樂享受。寂寞中二者達到了感情交流,為此,《琵琶行》並非情感的鬱結,而是對情感的寬解和排遣,這種心境與平易流暢,通俗易懂的追求正好相一致,正體現了詩人的詩歌理論,同時也是詩人調節性情,愛重自我的超脫之舉,同樣是詩人性情的自適、修身養性,自我調節,仰賴佛道的結果。
《長恨歌》與《琵琶行》同為長篇抒情敘事詩,與之前的敘事詩相比,抒情性強,敘事與描寫為中心事件服務,並在敘事中善於取舍剪裁,從而為突出中心事件,刪繁就簡,在眾多事件中僅突出一個中心事件,在眾多人物中僅選兩三個人物出場,其他事件與人物僅為陪襯,一點即過。如描寫馬嵬坡事變的戲劇變化即是略到不能再略的地步,而以楊貴妃死後唐玄宗的心理活動進一步突出了唐玄宗與楊貴妃愛情的悲劇性。《琵琶行》中那用情感把音樂和事件緊密聯結,音樂隨情感而起,情感隨事件而遷,情節的推動始終伴隨著動人的情感力量。用音樂的變化敘寫渲染人物的心理複雜活動,寫琵琶女著重鋪陳少小時的歡樂奢華、老大嫁為商婦後的淒涼寂寞,而對長安的得意均略去,其他人物均沒上場,這些跳躍的情節均通過一個“情”字連綴起來,這樣始終突出琵琶女的不幸和自己的遷謫,顯得酣暢淋漓,安排有度,達到了敘事抒情的和諧統一。
同時,這兩首詩在用獨特的意象營造氛圍、烘托意境上有其獨到之處。在敘事抒情中,作者往往利用一些與周圍情緒氛圍相和諧的意象,勾畫出一個又一個鮮明的畫麵,使其情感更加濃重。《長恨歌》中“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鍾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黃埃散漫風蕭索”、“繞船月明江水寒”等,這些詩句或將淒寒的月色、淅瀝的夜雨、斷腸的鈴聲、蕭索的秋風、無光的月色等組合成使人銷魂的場景,或將楓葉的瑟瑟、荻花的飄零、茫茫的江月繪成淒涼孤寂的畫麵,從中透露出淒楚、感傷、悵惘的意蘊,使詩中人物、事件都著上了這種意緒,讀者讀後無不搖蕩心緒,無法自已。讓悲劇渲染環境烘托來塑造人物形象,抒發詩人感情,突出詩歌主題,這是新樂府中常用的外貌、服飾、動作、心理描寫等手法之外的又一開掘拓展,是詩人描寫手法獨到的地方。
另外,白居易把詩歌的節奏韻律運用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作者用不停的變化轉換的節奏使詩中一個又一個畫麵連綴起來,形成獨特的感情氣氛,以便打動讀者。《長恨歌》開頭的歡樂的喜劇是舒緩的,安史之亂暴發,玄宗西出入蜀敘事是緊張急促的,楊貴妃死後,唐玄宗的苦苦相思則是舒緩沉重的,極大的增強了抒情意味,《琵琶行》描繪演奏一段,更是將節奏的變換用到了恰到好處,琵琶女出場是慢八拍的,通過音樂節奏變化來描寫表現了琵琶女的情緒的起伏變化,十分精妙。“轉軸拔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低眉信手續續彈”、節奏暢達流利。“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這些重複的疊字及排比的反複與琵琶發出的音調交相成趣,錯落有致,節奏清脆跌宕。接著是舒緩沉隱的輕音調;似有似無的音聲之後,“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的高亢激越,緊張奔騰似翻江倒海,驚天動地的高潮音質,隻聽撕裂布帛之聲之後,節奏又趨於沉凝輕慢,把人們帶入了餘音嫋嫋,餘意無窮之境界,這一節奏的極致變化把琵琶女一生的辛酸和不幸淋漓盡致的表達出來了。可見,白居易是節奏轉換,表達高低、長短、高亢、沉重之情的高手,正因有了這恰如其份的節奏,兩首詩的敘事抒情就極顯章法了,某種程度上藝術的魅力則由節奏彰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