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晚唐懷古詠史詩的新變清唱(2)(3 / 3)

詠史強音的宏放

在晚唐詩壇上,李商隱的詠史悼古詩與杜牧相並提,是晚唐詠史最傑出的詩人之一。在李商隱和杜牧的共同努力下,詠史詩這朵藝術之花絢麗多姿,嬌豔無比,使詠史這一詩體登上了晚唐詩壇最高峰。開創了有唐以來,詠史詩的新境界,使唐詩到了晚唐光照文壇別有洞天。首先,因為朝代盛衰的曆史變化,士大夫們目睹了唐王朝的衰敗腐朽,自己前途命運的多蹇,他們的詩作在心理上深沉細膩,情感隱晦,氣勢已不像盛、中唐那樣張揚外擴,而是收斂內潛了許多;其次,大多數詩人力求革新,尚俗平易的文風,中唐平易通達脫俗的語言,已不能滿足詩人們的求變心理,他們的語言更趨於雕琢綿密,結構更加精致工細;第三,文人士大夫生活麵狹窄,對現實越來越失望,詩歌內容趨於內心體驗的挖掘和搜尋上,從而開墾了詩歌新天地。這類詩歌從表麵看衰颯,但隨著向內心世界的擴展和挖掘,語言技巧更加精深細密,情感表達更趨含蓄蘊藉,結構布局更加回環往複跌宕,意境更加朦朧深邃婉轉。

李商隱與杜牧共同將詠史詩推向了高峰,在詠史詩歌藝術上呈現了耀人眼目的奇麗瑰寶,讓世人耳目一新。李商隱詠史詩有七十餘首。在他的詠史詩中,他和杜牧不同,杜牧是以翻案求奇求新見長,李商隱是借古諷今,並把自己的高潔救世之誌通過獨特的意象表達來取勝。“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安定城樓》)就流露了他的宿願和平生之誌。可見其政治抱負不凡,希冀施展自己的遠大抱負,以挽救唐王朝危局為己任。由此可想,詠史詩是其報國誌的曲折彰顯,實際上也是其實現遠大誌向的一種特殊手段。正因有這樣的目的,所以李商隱的詠史詩是用盡全部情感和飽滿的激情來寫的,通過他的詠史名作即可窺其用心良苦。

李商隱的詠史詩都表現出超凡卓絕的曆史認識。他對曆史深而新的評判,在詠史詩中得到了恰到好處的表現,這種表現是通過典型化的藝術形象的再現,並非幹巴抽象的邏輯推論,是以情動人的藝術精品,並非史論家式的評說。李商隱的詠史詩是形象的感染,神韻的出新,讓曆史認識形象化,讓形象說話評曆史,在獨特的意象本身中體現出內蘊意義,表達自己的情感指向。《清詩話》雲:“義山七絕以議論驅架書卷,而神韻不乏。卓然有以自立,此體於詠史最宜。”丁福保:《清詩話》,第99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年。這一評價是較為得體的。議論中有精彩的精神韻致,超乎尋常不步人後的新說,在他的詠史詩中俯拾皆是,篇篇通有,這正是他的詠史詩的感人之處。如《賈生》: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賈誼被貶是曆代詩家不遇於時的老題材,但詩人卻能獨辟蹊徑,讓賈誼回京與文帝夜對的情節入詩,別出心裁。《史記·屈賈列傳》記載曰:“賈生征見。孝文帝方受厘,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曆史記載實是頌揚君臣遇合之美談,然詩人卻抓住“問鬼神”一事,翻出力透紙背的新警議論。前兩句直陳其事:正麵落筆,熱情頌揚孝文帝求賢若渴、虛懷若穀的精神、賈誼才能的出眾。那麼孝文帝怎樣求賢若渴呢?接著作者用“夜半前席”的典型場景繪聲繪色、惟妙惟肖地呈現出來,使曆史充滿了現實生活氣息,描繪極為生動形象具體,含蓄而暗諷。末句一語中的,原來“夜半前席”是問鬼神之事,卻不問民不聊生之苦,強烈的對比中貶褒自然形成。作者對曆史掌故的獨特處理,暗含諷諭,感慨深沉。全詩由“重賢”起,極盡頌揚之能事,末句在強烈的對照中形成極大的反差,顯然是先揚後抑,欲擒故縱之法,頌揚越高,摔得越重,批判越有力,這種新警含蓄,有論不斷,破而不盡言,表現了詩人對曆史事件的獨特認識,評說於事件描寫之中,讓讀者在閱讀中得出結論。諷孝文帝實刺唐王朝,憐賈生實自憐,生動恰切。作者能站在曆史的高度認識問題,於形象中剖析事理,指給讀者認識事件的根源所在,挖掘問題的深度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