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繼承了屈原、李白的浪漫主義手法,並有生新求變的開拓精神,使晚唐詩壇在沉悶的氛圍中發出了一聲高呼,為中晚唐詩壇開拓了新的境界,創造了新穎的藝術手段,可說是“一枝紅杏出牆來”。他的那些想象力躍動而不怪誕,語言平易而不泛濫的詩句比比皆是,如“石破天驚逗秋雨”(《李憑箜篌引》),“遙看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夢天》),“黑雲壓城城欲摧”(《雁門太守行》),“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銅仙人辭漢歌》),“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唱天下白”(《致酒行》),“飛香走紅滿天春”(《太雲樂》),“桃花亂落如紅雨”(《將進酒》),“為君起唱長相思,簾外嚴霜皆倒飛”(《夜坐飛》)。這些詩句都是曆史名句,並且十分精煉。但仔細考量,李賀詩的奇特想象正表現了他生活體驗不豐富的一麵。李白曾漫遊大半個中國,積累了豐富的素材,杜甫在兵荒馬亂中死裏逃生,曆經了流離顛沛的遭遇,這些李賀都沒有,就連白居易、柳宗元、劉禹錫被卷入政治漩渦的經曆,他也沒有經曆過。在藝術上,韓愈的革新運動中,他也隻是個參與者,並沒有起領導的作用,可見,他的現實生活的貧乏,人生之路的短暫,不可能像李白、杜甫詩那樣豐富多彩。作為有才華的王室後代,無緣仕進,生活窮愁潦倒,必然有滿腹的牢騷怨氣。他每天騎驢出遊,身背錦囊搜集素材,所接觸體驗的生活麵的廣度顯然不夠,所以他喜歡從曆史、神話中搜集題材,借此馳騁自己的想象,展開自己想象的翅膀,並神遊自己的幻想之中,這在他生活的精神狀態中都能找到證據。他除了描寫美山勝水、湖光山色之外,歌唱較多的是死亡和墳墓,生命短促的悲情、神鬼仙界、淒冷陰暗、冥幽世界等,在他的詩作中喜歡用“鬼”、“泣”、“冷”、“死”、“血”,被人稱為“鬼才”,喜歡用“老紅”、“冷紅”、“凝綠”、“寒綠”、“酸風”、“鬼燈”等冷豔的字詞;對物象的色彩和情態極盡描繪之能事,這種對頹敗事物的情有獨鍾,就是他那畸形心理的反映,是反常心態的流露。當然,它與詩人不幸的人生經曆和生活處境密切相關,他的詩,不管是想象的恐怖世界,還是陰冷淒楚的基調,都能給人以不同尋常的藝術美感,給人以不同尋常的另番世界的體驗。盡管他的想象有時是畸形的,他的美感有時是病態的。
在整個中唐詩壇上,大多詩人都從詩的語言、內容、風格、體式等方麵創新求變,走出一條獨特的文學新路,正因如此,中唐詩壇才有了流派眾多、群星燦爛的繁榮局麵。又因中唐詩壇上的著名詩人們都有坎坷的經曆、不幸的人生造遇,對社會對人生都有其獨特的感受,所以,壓抑感在他們的詩中表現得特別明顯,為此,這部分詩人從心態、心理、或情感意緒上都有點扭曲怪異,甚或變態,他們對內心世界的體驗是相當敏感的,也是非常豐富多彩的。
無論從哪方麵的變舊創新,都能標新立異,表現出險怪、瑰奇、生澀的語言和形式特征,但從藝術的角度而論,豐富了中國古典文學藝術寶庫,為中國古典詩歌的藝術傳統做出了卓越貢獻。李賀是中唐詩壇上的著名革新家,在詩壇變化多幟的情況下,要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全新之路是相當困難的。不過,他確實在變中求變,在變中求創新,他的詩有著強烈的主觀化的想象,與李白詩歌中的主觀色彩不同,李白的主觀色彩表現為抒發豪邁氣概和激昂情懷上,若行雲流水一般,而李賀的主觀化集中表現在對內心世界的挖掘上,如果與韓愈的雄大氣勢、怪奇意象,孟郊幽僻冷澀的創新相比,李賀對內心世界的挖掘突出在詩歌語言的虛幻荒誕、冷豔幽峭上,更顯其晦澀生硬。在李賀的詩歌中,名句俯拾皆是,但渾融一體的意境和精密構思的篇章較少,因為詩歌過於要求奇峭幽險,不免晦澀難解,被後人批評為“牛鬼蛇神過大”張表臣:《珊瑚鉤詩話》卷一。(張表臣《珊瑚鉤詩話》卷一),“過於劌鉥,無天真自然之趣”李東陽:《麓堂詩話》。(李東陽《麓堂詩話》)。他的詩歌中暗示心理、注重感官體驗和內心主觀的描寫對晚唐大詩人李商隱、溫庭筠影響較大,並對晚唐詩人由詩向詞的發展起了推動作用。總的說來,中唐詩壇是極為活躍的創新時期,李賀對於藝術的執著追求和創造才能是獨到的,令人敬仰的,功不可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