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賀內心主觀世界的描寫對李商隱影響相當大。李商隱沿著李賀所走之路,向縱深發展,由對一般心理的主觀感受,發展為對內心世界獨白的直接揭示,並轉而書寫女性獨特的心理變化。李商隱不僅在晚唐,而且在中國詩歌史上都是一個最善於刻畫人物內心活動的詩人。錢鍾書指出:“李義山才思綿密,於杜、韓無不升堂嗜胾,所作《燕台》、《河內》、《無愁果有愁》、《射魚》、《燒香》等篇,亦步昌穀後塵。”《談藝錄》,第46頁,中華書局,1984年。特別是《無愁果有愁曲北齊歌》,紀昀評曰:“此長吉體也,終是別派,不以正論”,劉學鍇等:《李商隱詩歌集解》,第19頁,中華書局,1988年。張彩田雲:“其詩體則全宗長吉,專以峭澀哀豔見長。讀之光怪陸離,使人欽其寶而莫名其器。紀氏於昌穀一派素未究心,徒以後學步者少,任情醜詆,與長吉何損毫末哉!適以形其譾陋耳。玉谿古詩除《韓碑》、《偶成轉韻》外,宗長吉體者為多,而寓意深隱,較昌穀猶過之,真深得比興之妙者也。晚唐昌穀之峭豔,飛卿之哀麗,皆詩家正宗,玉谿則合溫、李而一之,尤擅勝場,觀此詩可見”。劉學鍇等:《李商隱詩歌集解》,第20頁,中華書局,1988年。這些前人評論,都說明李商隱繼承了李賀詩的傳統,同時又吸納了齊梁濃豔的風調、華麗典雅的詞語、深情無限的蘊藉。但是李商隱在吸收了李賀內心描寫的特性外,還有自己獨特的創造,既有對人物心理的細刻精描,又有對事件描繪曲折的頓挫之致,並形成自己一家體式,繼承與發展的關係處理得相當妥帖。特別是對女性心理刻畫更是獨一無二,影響很大。
在唐代,把戀情寫得纏綿委婉、淒豔華美、蘊藉含蓄的首推晚唐大詩人李商隱。他的《無題》詩之所以成為千古共鳴之絕唱,就源於他對女性的尊重和推崇。男女的平等地位在他的《無題》詩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在他心目中,男女情愛是一種純潔無瑕、不雜有任何塵滓的真情,所以他把男女之情當作一種藝術、一種境界、一種美、一種美輪美奐的生活來描繪,這也就成了他一生執著的審美追求,也是他在晚唐詩歌領域的開拓和創新。同時,這與他的坎坷的人生經曆和家教不無關係。
李商隱生在晚唐,童年極其不幸。十歲喪父,與母親扶喪北歸老家鄭州,“四海無可歸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祭裴氏姊文》)雖回到了家鄉,卻情同逃荒落難一樣。麵對落寞的生活,鄉鄰及親人不是伸出同情與援助之手,而是冷漠的袖手旁觀,行同路人,孤兒寡母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正是在這種環境氛圍的壓抑下,造成了作者幼小心靈內向型的多愁善感的性格。詩人從童年就生活在母親溫柔細膩的嗬護之下,對父親的認識逐漸淡漠了,於是就缺少了男子漢的陽剛之氣,對“母性”的關注是不言而喻的。從現代教育理論來看,一個殘缺的家庭,“必然會使孩子的思想受到扭曲,個性受到壓抑,必然會對孩子的心靈造成深深的傷害。”趙翼如:《單身母親手記》,2000年7月3日《揚州晚報》。因為父親的角色是無法替代的。“固然,父親代表不了自然世界,可是他代表人類生存的另一個不同的方麵,那就是思想的世界,走東闖西與冒險的世界,父親是兒女的教育者,是兒女走向世界的指路人。”美國學者埃·費羅姆:《愛的藝術》。詩人所處的時代盡管離我們是那麼遙遠,然而,父親的角色古今中外應該是相同的吧。父親的角色是母親無法替代的。李商隱從童年接受的就是“母親”陰柔性的關愛,缺乏父親那種粗獷、豪放的大丈夫氣質,在他的生活圈子裏,是女性主宰一切的世界。正因為如此,他的個性陰柔化特征尤其明顯,對女性世界的關注,對女性心理感情把握的準確、細膩,觀察事物的細致入微,善於把女性心理變化轉化為某種具體意象來刻畫等,這與家庭影響不無關係。這些都可說是詩人個性女性化特征的誘因。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