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首聯是一個颯颯細雨,隱隱雷聲的意象,頷聯為兩個意象,香爐和轆轤,“香”和“絲”諧音“相”“思”,都是牽動男女歡愛相思之物,采用賦、比之法,既表現了女主人公幽寂的索寞,又暗示了他內心情思被牽動,兩個喻體中又沒有出現本體,不過在兩個喻體中傾注著不可抑製的情思向往,但真正的意圖是什麼?是幻覺,是失望,是感傷,是不幸,是悲淒?這都因意象與象喻的虛虛實實的排比而迷離恍惚。給人一種濃濃的向往與失望相交織的朦朧情思。詩人在藝術上的追求,就是含蓄地把內心之情坦露出來,卻僅用由一鱗半爪的顯露,讓人通過想象彌補一個又一個空白,這正是李商隱高人一籌的地方,也是他繼承傳統而又高出傳統的創造。
在這裏需要說明的是,朦朧美中必然包含含蓄美,但含蓄美並不見得朦朧美。朦朧並不是晦澀,朦朧是詩意的美,因為它往往事理晦而情意明,更好的傳達出了人物的思想感情,反之就是晦澀了。也就是說,朦朧的恰到好處就是美,過之則為晦澀難懂了。李商隱的朦朧美是一種境界,是一種藝術的創造。因為其詩歌境界和情思的朦朧,所以就產生了對其詩的多義多解,又因詩歌習慣用比興、象征、暗示、用典等,使其詩歌的多義多解更為濃重。他的詩往往給人一種多解的可能,解讀過程中意義的重疊複加,這種多層次性、多義性與他詩中的意象直接相關,產生各種歧義或歧解也是情理中的事。同時,因李商隱詩的意象並非客觀性的,而是非客觀的,非現實的,如珠淚、玉煙、彩鳳、靈犀、瑤台、蓬山、夢雨、碧城等等,這些意象是詩人多維度體驗的疊合,完全被心靈化了,內蘊複雜得多。因為大量用典,並且詩人善於巧用典,在原典意義的基礎上生發開去,甚至原典意義已經淡化或與原典意義相對,進而完全轉化為一種新的內心體驗,成為一種傳遞情緒的感受,這種情緒的感受把人的思想活動的角度和空間大大擴展開來,給人無限的想象和翱翔馳騁的空間,這樣一下子就豐富了詩的內涵和意蘊,給人別開生麵的新象。《嫦娥》借用嫦娥吃藥成仙,令人羨慕的傳說,抒發自己理想遠大最終落空、孤苦寂寥的人生,設想嫦娥因寂寞而後悔偷吃了仙藥,這是反用典故,由此溝通了類型人物相通相近的心理,為此引起了理解上的多義性。因為各種非現實的和現實的意象的獨特組合,一旦遇到觸發處,意象往往錯綜跳躍,突破時空限製,造成間隔和留白,需要讀者經過藝術的聯想去補充。如“紫府仙人好寶燈,雲漿未飲結成冰。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台十二層?”意象間,意象與句子間跳躍性很大,這完全是心像和幻想的意亂情迷,是對幻想未遂的追求,其意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這種多義性是詩人把心靈世界作為一種表現的結果,他詩中所寫並非一時一事,而是複雜的心境,這種心境的稍縱即逝,有時連詩人自己也弄不明白,愛情體驗、愁緒、迷茫的情思等等都是這種心境的體現,對朋友交往、事業追求、異性傾慕、理想實現等都是作者心境反複體驗過的,總之,都是心靈世界的另類複演和獨特回放。
李商隱對詩歌的含蓄蘊藉、細膩幽深的向往與追求,進一步發展為朦朧境界的創造,由此形成其詩歌的淒豔。李商隱詩豔源於齊梁,但豔而不靡,這又不同於齊梁。他用哀婉情調,用美言形象寫心境和體驗,把感傷情緒融入朦朧瑰麗的境界中,形成淒豔的美境,然後他又能把自己獨特的意象經過色調、氣息、情義融為一體,形成完整的藝術境界,再加上技法的妙用,各類意象上的情感歸一,同樣是詩境淒豔而渾融,達到一種獨特的境地。唐詩經過他的努力,詩歌又進入了另一種新境界、新天地,做到了與初、盛、中唐大詩人同呼吸相溝通,體現了一位著意於創新並已成就斐然的大師精神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