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詩歌意趣相投,借用朦朧詩美的天才表現其個性特征,就是他們在作詩的過程中,善用比興,並各有千秋的緣故。他們的詩都具有主觀化的色彩,而李商隱更是將這一主觀色彩向深細入微、隱約幽淒方麵發展。敘事的成分幾乎淡化到被消融的地步,主要抒寫隱微深細的心靈感受和近乎抽象的精神意緒,寫這方麵的心理感受,常常用比興的手法。如“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幹”、“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都是對愛情痛苦的心理體驗,可望不可及的心靈意緒,用具體的物象比抽象的意緒,或抽象的精神。在運用比興的過程中,李商隱主要用典故和象征,特別是用典故作象喻,象喻本身又朦朧,本體一般不出現,如《錦瑟》中間二聯四個典故之間有什麼聯係,象征著什麼,每一個典故又比喻什麼,模糊不清,似又不似,不似又似,這就給人們理解此詩帶來了歧解,就出現了象征、暗示、比喻過於隱約,讓人撲捉不到。李賀詩中的比興是一層又一層,並摻雜有象征,如他寫李憑彈箜篌的音聲之妙:用“昆山玉碎鳳凰叫”兩個比喻寫音樂悅耳動聽;用“芙蓉泣露香蘭笑”兩個比喻寫音樂的低沉和歡快,冷氣寒光全被音樂的熱烈之聲所消融,女媧因聽音樂而失職,造成石破天驚、秋雨傾瀉。作者以形寫聲,新奇瑰麗,層層比喻,一環扣一環,並且都是以抽象比具體,實在是莫測高深。可見二人的比興、象征、暗示造成意象的朦朧,詩歌都有不同程度的朦朧美,但李商隱纖巧隱約,李賀峭硬奇幻。二人所用意象都各有其意象群,在對意象的處理上二人也不盡相同,李商隱的意象組合巧妙和諧,由單體意象往往組合成一個綿密的整體意象,並達到了渾融的境界。他的《無題》詩往往重視主觀感情抒發而輕視客觀敘事描寫,重藝術想象和暗示,輕直接宣泄,抒發對象不清,鍾情於何人何事,都是撲朔迷離的;李賀詩整首中意象朦朧的少,意象渾融一體的不多,多為個別詩句的意象模糊不清,引起歧解,如“毒蛇濃籲洞堂濕,江魚不食銜沙粒”(《羅敷山人與葛篇》),就有王琦的“極言暑溽之象”方扶南:《李賀詩歌集注》,第126頁,上海古藉出版社,1977年。說,方扶南“言葛之難得”說,同前注。另如《李憑箜篌引》中的部分詩句,“藍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老夫采玉歌》)如此等等,他的詩的意象組合跳躍而雜亂,沒有形成整體的朦朧特征,顯得意象畫麵不協調,不圓潤,生澀晦暗,影響的是人們對整首詩的理解和推斷,而李商隱詩的重心在一首詩的完整朦朧,雖也低沉,隱晦曲折,但也能顯出情思綿邈的韻致。
在語言的運用上,李賀、李商隱都苦苦思索撲捉,力求通過反複推敲錘煉,準確無誤地表達自己的情思意緒。“葛衣斷碎趙城秋,吟詩一夜東方白”(李賀《酒罷張大徹索贈詩時張初效潞幕》),“改成人寂寂,寄與路綿綿”(李商隱《謝先輩防記念拙詩甚多異日偶有此寄》),都表明了二人作詩的苦吟經曆和錘煉功夫。但是凝練推敲各有側重。李商隱不僅重視詩的錘煉,更重視全詩的意境的錘煉,甚至遠比錘煉詩句為甚。他詩中的名句很多,如“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重過聖女祠》)都是不可易字的名句,而像《錦瑟》、《碧城》、《無題》諸詩,全篇渾成凝練,意境深邃,不可拆字鑒賞,不可字句孤立品讀,可見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詩的意境的錘煉上,那種天然真純的境界是李賀無法比附的。而李賀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字句的鍛造上,力求字句求新出奇,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色彩、想象上。“李長吉詩,,如鏤玉雕瓊,無一字不經百煉,真嘔心而出者也。”他不僅錘煉字句,更重要的是錘煉想象力。諸如“石破天驚逗秋雨”(《李憑箜篌引》),“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銅仙人辭漢歌》),“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雁門太守行》),“欲剪湘中一尺天,吳娥莫道吳刀澀”(《羅敷山人與葛篇》),這些名句俯拾皆是,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但是仔細誦讀全篇,其詩的意境錘煉的完整性就要遜色得多,是無法與李商隱匹敵的,為此,他的詩被人譏為“有句無篇”也是實有其據的。加上他好用色彩字,能給人感官上的色彩刺激,而李商隱詩雖豔麗美妙,卻很少給人色彩刺激,追求的是淡雅溫潤;李賀詩情調高揚,鋒芒畢露,而李商隱詩溫善平和,纖巧靈動。為此,二人雖出一格但路徑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