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二人作詩中的諷刺途經也不相同,所用手法較為隱蔽,但詩型不同。李賀詩的諷刺是用樂府諷時事,這也是一種創造。用樂府詩諷刺時事在新樂府運動中已被大量使用,並形成一種思潮,也取得了輝煌的成就。李賀的樂府詩成就是獨特的,《雁門太守行》、《金銅仙人辭漢歌》、《老夫采玉歌》、《長歌續短歌》、《致酒行》、《開愁歌》、《將進酒》等戰爭、時事、勞動人民、日常生活、個人情誌都有涉獵,通過敘事、描寫、渲染揭露現實的黑暗,諷刺統治者的無能,憂國憂民的情懷極為深重,有深厚的意境,或明或暗,或曲或隱,表達了自己對世事的關照之情,詩中所說不明朗,帶有不同程度的朦朧。李商隱采用詠史的形式,對時事進行尖刻的諷刺。《賈生》、《陳宮》、《隋宮》、《楚宮》、《詠史》、《貴主征行樂》等都是借古諷今,在諷詠中善於用典故,在議論中嵌入恰如其分的典故,通過古人古事暗合唐人唐事進行諷刺,所以“使事尖刻,設色濃至”,《華清宮》所諷遠超封建道德所許範疇,尖刻精警,遭封建文人攻擊,其實,這正是李商隱諷詠詩的特點。這種在詠史過程中的揭露與批判,都隱蔽在史事之中,都是經過包裝了的一件華美的曆史外衣,使詩呈現出意境朦朧、含蓄不露的效果。無形中降低了諷刺的力度,增加了藝術品位。
李賀與李商隱詩雖都是詩意朦朧,但風格有別。李賀詩中牛鬼蛇神、魑魅妖魔的幽氣逼人,比人氣旺的多,大多是凶神惡煞,使人驚怖。李商隱詩中形象麵目善良,溫雅芳麗。繆鉞先生說:“李賀詩造境雖新,而過於詭異,能悅好奇者之心,而不能饜常人之望;義山則去其奇詭而變為淒美芳悱。”《詩藪·概說》,隱秘的堅守所致。其實,這種說法有失牽強,我覺得,這正是詩人對比、象征、暗示等手法圓熟運用的結果,在藝術上對朦朧美的追求而已。他描繪女子的獨特心理,描繪對女性的熱愛,對女性的崇拜,對女性的強烈思念,對女性心理變化的索求等,都是對美好事物的追尋和期盼,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執著。這種表現手法正是詩人從屈原那裏借鑒而來的,屈原的香草美人是其理想的象征,而李商隱筆下的美人更是一切美的象征,更是詩人心靈世界美麗而純潔之所在,隻是他心中一切美好事物的隱蔽、委婉、含蓄的另一種表現而已。
三
另一位與李商隱詩風相近的晚唐詩人是溫庭筠。他們的詩都以豔麗著稱,早年都學李賀詩,甚至溫庭筠的情愛詩酷似李商隱,他也寫了不少詠史懷古佳作,內容多為借古諷今。他的愛情詩從內容到形式都吸取借鑒了六朝民歌特征,表現了淒豔的詩風,如《春愁曲》、《經舊遊》、《瑤色怨》都寫的是豔情,心象是通過綿綿愁恨表現的,“雁聲還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中的境界是那麼縹緲、悠遠,正是“冰簟銀床夢不成”之後心象融合物象的一種表現,豔麗淒迷的意境十分突出。他的詩中也善於用典故,講究色彩,意象小巧精致,結構上重疊回環、纏綿不盡,色彩與形式都體現了獨有的美質。但是他雖與李商隱並提,他的愛情詩與李商隱無題卻迥然有別。李商隱對愛情的執著,內心隱藏的苦痛,經過百轉千回的玩索,已完全融入詩歌的意象之中,具有化也化不開的情思,令人靈魂深處受到觸動感染,這正是溫庭筠的詩所缺乏的,沒有纏繞百結的韻味,其意象隻停留在外在的具體描摹上,缺乏李商隱詩歌意象突出的象征暗示意蘊,給人膚淺直白的淺俗感,隻是表麵的綺麗豔情,而骨子裏缺少了意象的深細精微。由此可見,李商隱對心靈迷茫搖曳撲朔的描寫,朦朧隱微的刻畫,特別是對色彩上的運用擺脫了李賀的詞詭調激之風,又高出於溫庭筠的淺俗之氣,從而開創了自己獨特的詩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