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唐詩數字的妙用(1)(2 / 3)

高適的邊塞詩《塞上聽吹笛》中:“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這裏的“一夜”表麵說就是一個夜晚思念故鄉,實際上是每天晚上都在思念著家鄉,思念著親人,“滿”字有梅花落得到處都是的意思,這裏就是以少總多之法。第一句是個問句,並將梅花落拆分,嵌入“何處”二字,意為何處吹梅花落?這兩句與李白的“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春夜洛城聞笛》)意思相近。是說風傳笛曲,一夜間傳遍關山。但這裏仿佛風吹的不是笛聲而是梅花的花瓣,這是將聲音具體化,造成一種虛景,然而,這種虛景恰好與明月潔白的實景相和諧搭配,形成虛實錯落,從而構成美妙闊遠的邊關意境。戍守邊關的戰士由聽曲到想家鄉的梅花,進而又想到梅花的落,思鄉情調可謂濃鬱。這裏的“一夜”和“滿”字都有悠悠不盡之意,這思鄉情是源源不斷,夜夜如此的,“一夜”用的很含蓄,由一夜的思鄉到悠悠不絕的思鄉,給讀者留下了思索的廣闊空間。

《塞下曲》是許渾寫的新樂府辭,僅有二十字,卻記敘了一場死傷慘重的戰爭,其中“秦兵半不歸”中的“半”字,即夜戰之後有一半的戰士沒有回來,這一半究竟是多少,也可能成千上萬,也可能幾千幾萬。就在這成千上萬的犧牲者中,有一位戰士,在他犧牲的第二天早晨還有家信寄來,信中告訴他禦寒的衣服已經寄出。在這首詩中,詩人就選擇了一位犧牲的戰士這一典型性情節來突出死傷戰士的悲劇,使人對死者和親屬寄予深刻的同情,又對這次戰爭的領導者提出質疑,進行了無聲的譴責。所以說,這裏的“半”也好,“一”也好,都是大“一”的概數,並非僅為一半,或哪一個,而是成千上萬的大多數,可悲的程度就加重了。雖然詩句淺顯平易,但平中見奇,善作苦語,奇警動人,這種以少勝多的敘述或描寫遠遠超過萬千數字的詳實運用,使事件、人物都有了詩人的傾向性和典型性,增強了悲劇氣氛。

杜牧的“砌下梨花一堆雪”(《初冬夜飲》)、“嗚軋江樓角一聲”(《題齊安城情》),雍陶的“任他離恨一條條”(《題情盡橋》)等都體現了以少勝多的妙處。“嗚軋江樓角一聲”,“一聲”二字很值得玩味。暮角聲聲,時斷而時連,隻寫“一聲”,可見是第一聲,這裏顯然是強調它對詩人的影響之大。因為詩人一直高踞城樓,俯臨大江,憑欄回首,遙望通向故鄉之路,正在此時,忽然一聲角鳴,使他不由得驀然驚醒,發現天色已晚,夕陽已沒,一下把詩人的“苦回首”的神態惟妙惟肖地襯托出來了。同時,這一角聲又造成了一種淒涼的氛圍,江水、夕陽、汀洲都有些許寒意,詩人的主觀感受籠罩了自然景物,這樣最易引出鄉思離情。回首西望,如何能望斷“故鄉七十五長亭”,即使回首又豈能望盡條條關山,這就強化了詩情。寫此詩時,詩人身在黃州,距長安約二千二百五十五裏(《通曲》卷一八三),古時三十裏為一驛站,這樣剛好七十五亭,這裏的數字垛積寫出了“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的距離家鄉山水之隔的情景,修飾別致;隻望到歸程,卻不見歸人,意味深長。從音節上看,因為運用數字,使尾句形成“二三二”的特殊節奏,傳達出憑欄者情緒的不平靜。這裏的數字盡管較大,卻沒有堆積之嫌,運用的很巧妙,有別出心裁的藝術性。明人楊慎評說:“大抵數之詩,好用數字垛積,如‘南朝四百八十寺’、‘二十四橋明月夜’、‘故鄉七十五長亭’是也”(《升庵詩話》),清人王漁洋說:“唐詩如‘故鄉七十五長亭’、‘紅闌四百九十橋,’皆妙,雖‘算博士’何妨!……高手驅使自不覺也。”(《帶經堂詩話》),唐代有的詩人喜歡堆垛數字,如駱賓王,被人譏為“算博士”,究其原因是為了屬對方便,但痕跡過露,用得又太多太濫,令人生厭。然而杜牧的堆積數字恰到好處,進入了妙境。這就是杜牧的追求。“砌下梨花一堆雪”頗具匠心。“一堆”形容其多,也暗示雪下得大,詩人憑欄而立,朔風陣陣,暮雪紛飛,那台階下的積雪像是堆積著的雪白的梨花,比喻獨到而貼切。雍陶的“任他離恨一條條”,這一句是全詩最為耀眼的地方,藝術性最強。“離恨”是抽象的,是虛無的,詩人卻化虛為實,以有形的一條條柳條寫無形的情感,使人想到一個又一個送別的纏綿悱惻的場麵,這就讓那虛無的看不見抓不住的情緒真實得可觸可摸了,那一條條的柳枝就暗示了無數的送別場麵。這些場麵也是情難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