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以少總多的藝術特點,總是用小數字反映大數字的內容,由單一的數字反映出更為廣闊而豐富的世界,反映出深廣的社會內容和意義,所以,詩人們在創作中,總是把一個數字巧妙地引入詩中,從而為詩歌增色添彩。
二、一與十的關係
唐代詩人非常懂得多與少的辯證關係,並且在詩中,把這一關係處理得很好,古人雲,事不過“三”,詩中一般用數字如超過“三”就太坐實了,為此,唐人最多用“一”,並且“一”用得還很奇妙,從數量的概念來說,“一”就是指“這一個”,但從思辨哲學的角度來看,“一”既指“這一個”,又可以指無數個“一”的總和,即以“一”來代表多於一。這一點,早在初唐,華嚴宗創始人法藏就闡述了“一中多,多中一”的哲理。他指出“一”和“多一”是可以互相包容的。他從兩方麵進行了論證:首先,從現象的“異體”關係來說,“一”和“十”雖然各有“自體”,但就“一”之作為“十”的基數來說,“一”本身含有“十”的因素。這叫做“一全有力”,能使“十”容納於內。其次,“一”是相對於“十”的基數獨立存在,“十”則是十個一,“一”的本身即含有“十”的“自體”在內,所以說“一中即具十”。同樣,“一”畢竟與“十”作“一”存在於“十”之中,所以說“十中一”。古人的以上觀點,如果我們撇開詩論者把問題引向唯心主義的方向這點不談,單是擷取它合理的內核,那麼“一”與“多一”能夠相互包容這一點,我們是能夠接受的,其實,我認為這是詩人對數字的暗用,如果要與詩銜接起來的話,那就必須通過聯想或想象才能把缺失的內容彌補全,“多中一”或“一中多”如果沒有聯想或想象是難以實現的,就純為虛空的了。在“多中一”或“一中多”的思辨關係中,王維處理得很好,藝術中的多不如少,在少中富有多,這樣才能給人以豐富的聯想空間,如王維的《雜詩》中有“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詩中雖然沒有數字運用,但向故鄉的來人詢問的諸多事情不就是數字的運用嗎?詩人向來人詢問的事可能很多,有三件五件,也可能是十件八件,詩人引入詩中就不宜過多,應少而精、最能象征人的情感特征的事物最好。王維這首詩僅問一件事,這不可能,也不現實,但所問的都寫入詩中更不可能;寫的事件多,王維認為不必要,就像同一題材的詩,陶淵明的《問來使》共問了三件事,八句話,看來陶淵明深諳中國人“事不過三”的傳統習慣,王績的《在京思故園見鄉人問》問了一件又一件,無所不問,真到了事無巨細的地步。王維認為他們問得太多,有失含蓄和蘊藉,大可不必。
因為王維是學佛入道的,所以他懂得“一中多,多中一”的思辨關係,詩中的“寒梅”,既是“這一個”,卻又不止是這一個。“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這裏的“一”是大“一”,他問梅花,確實問了,但又不止於問梅花一事,其他的也都問了,隻不過沒有必要寫進詩裏,因為他知道,“一”中含有“多一”,“多一”可以表現為“一”。所以寒梅既是“一”,又是“多一”。隻問寒梅,就能暗示也問了其他,不象王績問這問那,問的索然無味了。唐詩中,這種暗用數字的技巧,實際上卻包含著最高級的技巧。王維獨問寒梅,就是通過特殊體現一般的典型化技巧,而這種技巧卻是用一種平淡質樸得如敘家常的形式來體現的。正是寓巧於樸。歐陽修《六一詩話》記梅堯臣的話說:“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矣。”“難寫之景”包含了眾景如何取舍的問題,“不盡之意”更是個如何處理“一與多一”的關係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