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唐詩數字的妙用(3)(1 / 2)

在唐詩中有的數字還具備比喻的修辭性質,從而使物更加生動形象。王昌齡《采蓮曲二首》(其二)“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采蓮少女穿的羅裙綠得和田田的荷葉是一樣的顏色,少女的臉龐與荷花一樣豔麗,因為少女正掩映在盛開的荷花中間,看上去好像荷花朝著少女的臉龐開放一樣。在一片片綠荷紅蓮叢中,采蓮女的綠羅裙已融入田田荷葉當中,幾乎分不清哪是荷葉,哪是羅裙,少女們的臉頰與鮮豔的荷花相映照,人花難辨,實乃荷花的精靈,這裏的“一色”、“兩邊”都有比喻性的描寫,增強了情趣。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以“春風”使梨花盛開,比擬“北風”使雪花飛舞,極為新穎別致,“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壯美意境,富有浪漫色彩。“千樹萬樹”是數字重疊的修辭格,表現出景象的繁榮壯麗。把奇特的風雪飛舞喻為繁花似錦的春天確實大膽。李白的《贈汪倫》:“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桃花潭水是深而清澈的,汪倫對詩人情誼是深厚的,水深與情深自然綰合,潭水“深千尺”,汪倫對詩人的情比潭水還要深,這種以比物手法同樣能形象地表達詩人真摯純潔的深情。沈德潛說:“若說汪倫之情比於潭水千尺,便是凡語。妙境隻在一轉換間。”(《唐詩別裁》)這裏好就好在采用比物手法,變無形的情誼為生動的形象,極顯空靈。

有時詩句中的數字還具有暗示的作用,王昌齡《聽流人水調子》:“嶺色千重萬重雨,斷弦收與淚痕深”。“千重萬重雨”不僅寫嶺色,也兼形容箏聲,不僅是視覺形象,也是聽覺形象。“千重”、“萬重”的複疊,讓人感到音樂繁促的暗示,對彈箏“流人”的複雜心緒也是一種暗示。在寫“鳴箏”之後,這樣將“嶺色”與“千重”“萬重雨”並列一句中,造成詩句多義性,含蓄豐富,使視覺與聽覺相溝通,令人低回不已。白居易《勤政樓西老柳》:“開元一枝柳,長慶二年春”,其中的數字隱含著老柳樹的上百年的樹齡,又隱含著詩人自己的年齡,並把百年的曆史變遷、自然變化和人世滄桑隱含其中。樹垂垂老矣,人亦“半朽”(此時詩人五十一歲),人與樹之情本為人情,一枝柳與“二年春”意義極為豐富,令人玩味不已。

唐詩中的數字,還有襯托,排比的作用,如杜甫《水檻遣心二首》(其一):“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十萬戶”與“兩三家”形成對比,同時,一是渲染人聲噪雜,二是襯托閑適幽靜,這種強烈的對比表達了詩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草堂環境的由衷喜愛。另如無名氏的“一樹梨花一溪月”,這“一樹梨花”與“一溪月”的排比形成了往複回環的節律,對表達一種回腸蕩氣的依戀之情有積極作用。從修辭角度看,寫月用“一溪”比用“一輪”好,好就好在它不僅寫月,同時又寫到了溪水,有一箭雙雕的效果,而且把不可攬結的月色,寫得如捧手可掬,十分生動形象。

四、用數字寫情

唐詩中的數字有時用來表情達意,專門用來抒寫詩人心情,如李白《山中與幽人對酌》:“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複一杯”。詩人與幽人在山花盛開的季節相遇對飲,此情此境,事事稱心如意,於是乎“一杯一杯複一杯”地開懷暢飲,“一杯”重複三次,不僅極寫飲酒之多,而且極寫快意之至。讀者仿佛都看到那痛飲狂歌的情景了。這裏的“一杯一杯複一杯”與《將進酒》中“將進酒、杯莫停”、“會須一飲三百杯”那樣的興高采烈的情致是一樣的,這樣的複疊把詩人的內心情感和豪爽個性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他的“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早發白帝城》)“千裏”、“一日還”、“兩岸”、“萬重山”表達的都是詩人暢快的心情。“千裏”與“一日”從空間之遠與時間之短的懸殊對比中,不僅表現出詩人“一日”而行“千裏”的痛快,也隱隱透露出遇赦的喜悅心情。“兩岸”是從空間上寫自己船行之快的感受,順流直下的船上,詩人心情何等暢快而又興奮啊!瞬間輕舟已過“萬重山”,船速之快,不言而喻。為了形容船速之快,詩人用“萬重山”瞬間已過來烘托,這既是寫景又是比興,既是個人心情的表達,又是人生經驗的總結,可見數字的巧妙運用。戴叔倫的“一年將盡夜,萬裏未歸人“(《除夜宿石頭驛》)”。除夕之夜,一人孤獨的居於旅館,又與親人遠隔萬裏之遙,心情可想而知,這裏的“萬裏”形容其遠,並非實際距離。“萬裏”是就心理上的距離而言的,“一年將盡”與“萬裏未歸”構成對仗,把悠遠的時間性和廣漠的空間感,對照並列在一起,自有一種暗中俯仰、百感蒼茫的情思和意境,表現了詩人高超的藝術概括力。張祜的《宮詞二首》(其一)“故國三千裏,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前兩句把一個宮人遠離家鄉、幽閉深宮的整個遭遇濃縮於短短十個字中。第一句“故國三千裏”,是從空間著眼,寫離家之遠,第二句“深宮二十年”,是從時間落筆,寫入宮之久。這兩句詩,不僅有高度的概括性,而且也有強烈的感染力,不僅把詩中女主人公的千愁萬恨集中地顯示了出來,而且是加一倍、進一層地表達了她的愁情恨意。一個少女不幸被選入宮,與家人分離,與外界隔絕,失去幸福、失去自由,已夠悲慘的了,更何況家鄉遠在三千裏之外,時間已有二十年之久呢!這就使讀者感到其命運的悲慘、身世的不幸,從而更易引起人們的同情。與這兩句詩相近的有柳宗元《別舍弟宗一》詩中“一身去國六千裏,萬死投荒十二年”一聯,單從字麵上看,似乎隻是對他的政治遭遇的客  觀寫實,因為他被貶之地距京城確有五六千裏,時間確實有十二年之久,實際上,在“六千裏”、“萬死”、“十二年”這些數量詞裏,深深地包藏著詩人的抑鬱不平之氣、怨憤淒厲之情,隻不過意在言外,不露痕跡,讓人“思而得之”罷了。柳宗元被貶的十二年,多次遇險,幾近於死,先後有四次火災,差點死了,“萬死”這樣的詞雖有誇張,但仍是借此渲染自己的艱難處境,表明他一心為國,卻長期被貶偏僻蠻荒之地,這是不公平的,是多麼令人憤慨啊,這裏同樣是以加一倍、進一層的寫法來增加詩句的重量和深度。盧綸《晚次鄂州》中“萬裏歸心對月明”,人往三湘去,心往家鄉奔,仰望明月,思鄉情更切,然而家鄉卻在萬裏之遙的蒲州。身處三湘地,無心欣賞異地風光,卻有思念故鄉之心,其中不盡之意見於言外,有迢迢萬裏不見家鄉的悲戚,又有音書不達對妻兒懷念的淒苦,真是愁腸百結無以遏止啊,數字不僅寫情,有的數字還用來寫人的情態。如白居易《與夢得沽酒閑飲且約後期》中“共把十千沽一鬥,相看七十欠三年”。“十千沽一鬥”是傾注豪情的誇張。二位老朋友相見爭相解囊、同沽美酒時真摯熱烈的情景曆曆目前,同時也暗示二人相同的處境,同病相憐,以酒澆愁罷了。彼此坐定又彼此端詳對方親切動人的場麵很逼真。白居易、劉禹錫出生年月相同,時年均已六十七歲,即“七十欠三年”。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兩張布滿皺紋的老臉,麵麵相覷,怎能不感慨萬千?朋友的衰顏老態,也就是自己的一麵鏡子,憐惜對方也就是憐惜自己。在這無言的凝視和含淚的微笑之中,包含著多少宦海浮沉、飽經憂患的複雜感情。總的看來,唐詩中用數字來表達感情,有愉快的、有悲哀沉重的。一般來說,心情沉重的多一些,數字大一些,對人的觸動明顯一些,讓讀者受的刺激深刻一些。但是唐詩中用得最多的是“一”,這個“一”最小也最大,因為它是“一切的一”包羅萬象的“一”,所以“一”最為深重,內涵最為豐富,小中預示著大,大中隱含著小,大小之間要一分為二,辯證地來對待,不可一概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