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本文主要從劉向“王政必自內始”發起議論,闡述周文王之興,“本於文王之躬化”,“內則後妃有《關雎》之行,外則群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作者強調了文王自身的教化作用,突出了“自身修養,國家就治理得好”的主旨。這是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論,極大地豐富和糾正了劉向的觀點。
篇首關於《列女傳》的考證,這是書序應當講的內容。篇末對劉向《列女傳》中的其他問題提出質疑,並表明了自己的意見。重點在中間部分,中心異常突出。
【原文】
劉向所敘《列女傳》[1],凡八篇,事具《漢書》向列傳。而《隋書》[2]及《崇文總目》[3]皆稱向《列女傳》十五篇,曹大家[4]注。以《頌義》考之,蓋大家所注,離其七篇為十四、與《頌義》凡十五篇,而益以陳嬰[5]母及東漢[6]以來凡十六事,非向書本然也。蓋向舊書之亡久矣。嘉祐[7]中,集賢校理蘇頌[8]始以《頌義》為篇次,複定其書為八篇,與十五篇者並藏於館閣[9]。而《隋書》以《頌義》為劉歆作,與向列傳不合。今驗《頌義》之文,蓋向之自敘。又《藝文藝》[10]有向《列女傳頌圖》,明非歆作也。自唐之,古書之在者少矣,而《唐誌》錄《列女傳》凡十六家,至大家注十五篇者,亦無錄,然其書今在。則古書之或有錄而亡,或無錄而在者亦眾矣,非可惜哉!今校讎[11]其八篇及其十五篇者已定,可繕寫。
初,漢承秦之弊,風俗已大壞矣,而成帝後宮,趙衛之屬尤自放。向以謂王政必自內始[12],故列古女善惡所以致[13]興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大任[14]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15]。又以謂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視聽言動者,此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顧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聞,蓋為之師傅保姆[16]之助,《詩》《書》圖史之戒,珩璜琚瑀之節[17],威儀動作之度,其教之者雖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嚐不以身化也。故《家人》[18]之義歸於反身,《二南》[19]之業本於文王,夫豈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興能得內助,而不知所以然者,蓋本於文王之身化,故內則後妃有《關雎》之行,外則群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其推而及遠,則商辛之昏俗[20],江漢之小國,《兔置》[21]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謂身國家天下治者也。後世自學問之士,多徇於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家室既不見可法,故競於邪侈,豈獨無相成之道哉?士之苟於自恕,顧利冒恥而不知反己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22],信哉!如此人者,非素處顯也,然去《二南》之風,亦已遠矣,況於南鄉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勸戒之意,可謂篤矣。
然向號博極群書,而此傳稱《詩·芣苢》、《柏舟》、《大車》之類[23],與今序《詩》者之詩尤乖異,蓋不可考。至於《式微》之一篇,又以謂二人之作。豈其所取者博,故不能無失歟?其言象計謀殺舜[24]及舜所以自脫者,頗合於《孟子》。然此傳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蓋亦不足道也。凡後世諸儒之言經傳者,固多如此,覽者采其有補,而擇其是非可也。故為之敘論以發其端雲。
【注釋】
[1]劉向:公元前77—前6年,西漢經學家、目錄學家、文學家。本名更生,字子政,沛(今江蘇沛縣)人。成帝時,他見當時社會風氣奢侈靡爛,而趙飛燕(漢成帝皇後)、衛子夫(漢武帝皇後)之類的人,越逾禮製,認為王政必由內及外,就采摘《詩經》《尚書》中記載的使國家興旺的賢德後妃、堅貞婦女,以及引起敗亡的婦女事,編成《列女傳》共八篇,用來警戒天子。下文劉歆是他的兒子。[2]《隋書》:隋代史書。[3]《崇文總目》:宋朝崇文院書目。王堯臣同聶冠卿、郭縝、呂公綽、王洙、歐陽修等撰。[4]曹大家(gū):東漢時扶風(今陝西鳳翔縣)人。曹世叔之妻,班彪之女。名昭,字惠班,一名姬。有文才,曾協助兄班固編寫過《漢書》。漢和帝多次召她進宮,叫皇後等以她為師,號曰大家。[5]陳嬰:秦漢時人。秦二世時,嬰為東陽令史。陳勝起義,有青年殺了縣令,立嬰為長帥。從之者二萬餘人,又欲立嬰為王。其母曰:“暴得大名不祥。不如以兵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敗則以亡。可無為人所指名也。”嬰從之,以兵屬項梁。後歸漢,封堂邑侯。卒諡安。[6]東漢:朝代名。公元25—220年。從劉秀(漢光武帝)稱帝起,到曹丕廢劉協(漢獻帝)止,共十二帝,因都洛陽,在漢舊都長安(今陝西西安市)之東,史稱東漢。[7]嘉祐:宋仁宗(趙禎)年號(1056—1064年)。[8]蘇頌:晉江人,後徙居丹陽。字子容,中進士,累官集賢校理。元祐(哲宗趙煦年號,1086—1094年)中拜右仆射,兼中書門下侍郎。巍然獨立,為時雅望。以太子少師致仕卒。[9]館閣:北宋以後掌管圖書、編修國史的官署。北宋有昭文館、史館、集賢院三館和秘閣、龍圖閣等閣,通稱館閣。[10]《藝文誌》:《新唐書·藝文誌》已著錄曹大家注《列女傳》。“《唐誌》錄《列女傳》凡十六家”,這是指《舊唐書·經籍誌·雜傳》。[11]校讎:校對,校刊。又作讎校。[12]以謂:以為。王政:君王政治。內:家庭,宮室。[13]致:導致,引起。[14]大任:周文王(姬昌)之母。[15]惡色:醜惡之色。淫聲:古稱鄭衛之音等俗樂為淫聲,以別於傳統的雅樂。敖言:傲慢之言。敖通“傲”。[16]師傅、保姆:古代教導貴族女子的老師。師:女師。古者女師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見《詩·葛覃·毛傳》)又《內則》:“擇於諸母,……使為子師。其次為慈母、其次為保母(後母寫作姆)。”[17]珩璜琚瑀(héng huáng jū yǔ):均古代佩玉,取其碰撞之聲以調節行動,使合於禮儀。[18]《家人》:《易·家人·象傳》:“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19]《二南》:指《詩經》的《周南》、《召南》兩組民歌。《詩序》:“《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意思是說,這兩組詩的內容,是國家正道的開始,是周王行教化的基礎。[20]商辛之昏(婚)俗:《詩序》:“《行露》,召伯聽訟也,衰亂之俗微,貞信之教興,強暴之男,不能侵陵貞女也。”又曰:“《野有死麕》,惡無禮也。天下大亂,強暴相陵,遂成淫風。被文王之化,雖當亂世,猶惡無禮也。”商辛:帝辛,就是商紂王。[21]《兔置》:《詩序》:“《兔置》,後妃之化也。《關雎》之化行,則莫不好德,賢人眾多也。”[22]身不行道二句:《孟子·盡心下》文。趙岐注曰:“身不履行道德,而使人行道德,雖妻子不肯行之,言無所則效。”[23]《芣苢》、《柏舟》、《式微》、《大車》:均《詩經》篇名。[24]象計謀殺舜:象,舜弟。《母議傳》說,舜的兩個妃子是堯的兩個女兒,大的叫娥皇,次的叫女英。舜父瞽叟和象陰謀害舜。叫舜塗抹屋頂時,把梯子去掉,放火燒房,舜從房頂上“飛下”;又叫舜去淘井,然後用物品蓋了井口,舜從井下暗道逃出;又叫舜去喝酒,舜事先吃了兩位妃子給他的“浴注”,整天喝酒不醉。關於飲酒,《孟子》中沒有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