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連喝三杯,裝作豪情萬丈的樣子,但是她發現他根本就不會喝酒,酒在他的喉嚨裏發出咯咯楞楞的響聲,他皺眉強咽,連眼眶都紅了,她看了真是難受,沒等他喝完就奪了他的杯子,仰著脖子一飲而盡。她同樣不會喝酒,眼眶裏竟然一下子冒出淚珠,他驀然怔了。這時一個兩星一杠的上尉走過來介紹:“古老師,這是我們的夏幹事,也是作曲的,當然不好和你比,他是咱們部隊的作曲家,寫過不少曲子呢……這是音樂學院作曲係的古薇老師,這次她是應咱們部隊的邀請,下來體驗生活的……”坐在一旁的趙政委接過話來:“古老師說了,到時候為咱們部隊寫個曲子!”
古薇嚇了一跳,好像突然想起,確有此事。
於是她想到那幾個存在手機裏的樂句,幾乎已經被她遺忘了。
3
古薇知道別人在介紹她的時候總是很費勁。 因為她出道很早,卻至今在音樂界沒有任何頭銜,如今沒有頭銜的中年人簡直就是罪過,連介紹都不好介紹,更遑論其他。古薇不是沒有當官的機會,五年前領導就找她談過,準備提拔她做係主任,結果三個領導前後找她談了七次,無果,她冒著得罪領導的危險,就是不答應。最後的結局自然很慘,比她各方麵差很多的一個人提上去了,上去就把她整了個半死不活,那時她才真正嚐受到在這個社會保持“清高”的下場。
但要命的是,她從來不悔。
4
他其實見過她。
那一年到北京上學,偷偷上音樂學院聽過她的講座。
那時她穿一件無袖白衣,牌子阿尤,長及膝,膝下是米色的絲綢長褲。無袖高領,領口上繡灰色的鳳梨花圖案。兩彎雪白的胳膊比衣服還白,像三十年代那些臨水照花、從不曬太陽的民國女子,在一片彩色中,這種樸素的白反而特別惹眼。
她講課的姿勢很奇怪,像是臥在一個不存在的榻子上。懶懶地一手托著腮,並不看聽眾。聲音像是從一個遙遠空蒙的地方傳來:
“……常常有同學問,作曲需要哪些條件?對,首先,我們需要一對靈敏的耳朵。各種和弦色彩的敏感度對作曲非常重要,我們要好好學習視唱練耳,初學者必須練習自己的聽覺。最起碼應該熟知大小三和弦的音響效果。這些基本的和聲可以做出一首好的作品。這是初級階段。……如果想進一步提高的話,就要找各種音響感覺了。樂理知識方麵:樂音體係、音程、調與調關係、轉調、調式變音及半音音階、移調、裝飾音等等,一般了解就可以了, 但是和弦、節奏節拍、調式中的音程及和弦、旋律的基本知識,這些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下麵一片黑壓壓的頭都低下去,拚命地記。安靜極了,隻有鋼筆劃紙的沙沙聲。
“當然,懂得樂理並不等於你會創作,但至少會給你的創作打一個好的基礎,起碼讓你不會胡來。作曲有四大件:和聲 、曲式、複調、配器。對於這些學科,一定要了解它們的核心思想。這些思想是作曲的真理,也是音樂的法則。做任何音樂都不能違背音樂的法則。
“你的作品再有想法,再有創新,都不能違背音樂的法則,破壞音樂的藝術性。現在常有人搞很玄乎的東西,用了很唬人的名詞,但是其實,我要告訴大家,那些東西,早在幾百年前就研究出來了,很難超越。說遠了。我的意思是,我們做音樂,首先不要去破壞音樂的法則,音樂的藝術性,也就是,音樂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