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疊和弦(2)(1 / 3)

她慌亂地四處看了下,抽回自己的手。“幹嗎呀?”

“你說幹嗎?”

“廢話。八個音階?十二個都可以。”

“那麼厲害哪?”他笑了,“你看我的手能不能彈鋼琴?”

“手倒可以,”她瞟了一眼他那修長結實的手指,“定力不行。”

“你怎麼知道我定力不行?”他的眼睛裏閃出一道奇亮的光。她猜到他在想什麼,立即避開目光,“這還看不出來?連這麼好的歌劇都看不下去。”

“那是因為……”他把嘴唇湊到她的耳邊,“我覺得回家有更美的歌劇。”她翻了他一眼,嬌嗔的目光弄得他心猿意馬。幕間休息之後,他似乎一直精神不集中,不斷地有一些小動作,經過提醒,依然無效,她有些不高興了。

“你的腿別抖。”她小聲說。

他不抖了。過了一會兒又抖起來。

她氣得離他遠遠的,把胳膊撐在座椅的另一邊。

直到最後一場他才安靜下來:麗莎的未婚夫葉列茨基走到格爾曼身邊,希望和他賭一次。就在眾目睽睽下發牌,格爾曼把贏來的錢孤注一擲,然後按照伯爵夫人鬼魂說的點數大叫:“一點!”公爵翻過牌後回答:“你的牌不是一點,是黑桃皇後!”格爾曼傻了,一直盯著這張牌,牌中的黑桃皇後變成了伯爵夫人的臉,對他陰險地笑著。格爾曼瘋了!他狂叫:“你想要什麼?是我的命嗎?那我就給你吧 !”說罷就舉起短劍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彌留之際,格爾曼乞求葉列茨基公爵的寬恕,然後低語說:“麗莎啊,我是真心愛你的。”然後在血泊中死去。眾人合唱祈求這罪惡疲困的靈魂能得到安息與寧靜。

幕落。

掌聲把屋頂都快掀翻了。在謝幕、送花籃的過程中,他推著她向外走,嘴裏說著“再不走就打不上車了”,一邊把她的腰摟得緊緊的,她想掰開他的手,然而他的手如同鐵鉗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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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家門他就開始動作,她推開他,非常堅決。

“怎麼了?”

“我不想。”

“生氣了?”

“……”

“為什麼?就為剛才……”

“知道聽歌劇的規矩嗎?……你那麼做,讓人笑話。”

“我做什麼了?”

“你還要做什麼?下半場你一直像得了多動症似的!”

看了一眼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她又心軟了,倒了杯水給他,他一仰脖咕嘟嘟喝完了。

“你怎麼有時候像小孩兒似的?”她瞟他一眼。

“你才像小孩兒呢!”他坐在地上蜷著腿,“……我也就是坐不住,但其實我看得很細……譬如第一幕第二場,麗莎那段詠歎調,還有第六場麗莎和格爾曼的二重唱,我怎麼覺得和《卡門》占卜那一場有點兒像啊。調性,風格,都像。”

她大大吃了一驚:“……看來以後還真得對你刮目相看了……斯特拉文斯基說過這事兒,他說老柴明顯受到《卡門》影響,不光是你剛才說的,還有夏園那一場合唱和《卡門》第一場也很像……不過斯特拉文斯基也說了,即使‘柴可夫斯基是一個小偷,我仍然會被他所擄獲’。”

“這是什麼意思?大師剽竊有理?”

“當然不是了。首先老柴不是剽竊,美國作曲家諾姆說過,‘天才的定義在於他有沒有偷的能力’,偷字當然很難聽,其實他指的是啟發,是巧妙地轉化別人的創意。譬如貝多芬《第十八號鋼琴奏鳴曲》和舒伯特《C小調鋼琴奏鳴曲D958》的第四樂章,雖然情緒完全不同,可是你細聽的話,完全可以斷定貝多芬是舒伯特的靈感來源。最明顯的是舒伯特的《A大調鋼琴奏鳴曲D959》第四樂章,幾乎是照著貝多芬《第十六號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的格式來寫的……”她起身拿出放在琴凳裏麵的樂譜,在鋼琴上彈了一段曲子,“你看,主題在高低聲部出現的方式,還有轉調的變化,甚至最後樂章結尾都相似。舒伯特的結尾重回第一樂章開頭,而這開頭又對應到貝多芬《第十六號鋼琴奏鳴曲》第一樂章的開頭……我猜舒伯特的想法可能是要認真學習對位法,他肯定是非常佩服貝多芬的,雖然旋律不同,可是明顯是貝多芬的創意,但是轉化得非常好,要是再細細研究一下兩個曲子的差別,你就更能琢磨出舒伯特的匠心了,非常巧,隻有音樂天才才能做得到。老柴的《黑桃皇後》也一樣。OK?”

她講的時候,他一直大睜著一雙眼睛,聽得極其認真。她講完了。他垂下眼瞼,歎了口氣。

“怎麼了?”

“你一講這些,我就覺得咱們離得很遠……”

“行,那我以後不講了。”

“……不行,我愛聽你講。”他輕輕拉住她的手。

“看你這人,兩頭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