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分解和弦(1)(3 / 3)

趙政委的眼珠兒瞪得跟包子似的,嘴裏叫道他媽的你小子反了啊?你小子什麼時候談的戀愛什麼時候訂的婚?我告訴你,欺騙組織可是要受處分的!再說,去年一年你請的假也太多了點兒!

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像是喝醉了酒,他嚷著:“可是你怎麼不說去年以前我十年都沒請過假啊!!政委我告訴你,這回你批不批我都得回去,寧可脫下這身軍裝我也得走!”

趙政委氣得嘴唇哆嗦著吼叫起來:“好啊,這回我還就偏不準你的假了!關你小子三天,看你還鬧不鬧!”

自然,政委如果知道這三天會帶來何種沉重的代價,他是絕不會這樣做的,但世界上的事兒往往就是因為無法預知。假如人們知道越界之後的可怕後果,人們大抵是不會越界的。所謂後悔,大抵也是指這個吧。

其實小夏是讓政委最上心的人。隻是政委有點兒傷心——過去,他們似乎情同父子,可以無話不說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夏似乎有了自己的秘密。

趙政委名趙臨軒。名字很雅,像是過去名士派的名字。說話有點兒糙,如同一般的軍事幹部一樣,但其實感情上很細膩。不到十八歲當兵,當時在炮兵部隊當“一炮手”,二十幾歲調到新疆至今,伊犁汽車城是他一手創立的,因此感情無比深厚——在這個師級單位,他似乎成了一方土皇帝,凡皇帝都會想到繼嗣的問題,他心目中的王儲便是夏寧遠。

夏寧遠的單純讓他驚詫,小夏就像個石頭縫裏出來的野孩子,別說什麼吹牛拍馬鑽營諂媚之事,連一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得,心眼兒實在得讓人沒法兒相信。在這個拜金主義的時代,小夏是個地道的異類。新疆幾乎年年都有雪災,有多少次,小夏把自己的那點兒存款悄悄塞給災民,還跟做了賊似的,偷偷摸摸不願讓人知道。趙政委心裏有數,下麵有好多人,捐了點兒錢就做秀,生怕別人不知道。人就怕處長了,就怕比,裝一時不能裝一世,下麵這些人,誰什麼樣兒,他心裏明鏡兒似的。

可小夏最近像中了魔似的要求轉業!

這太傷他的心了!他不願像個娘們兒似的那麼多廢話,就是一句話:不行!為這件事兒他們爭了幾次,都快動真格的了。他隻好胡蘿卜加大棒——他知道小夏心軟,擺擺自己的難處,他也就從了。可沒想到這次小夏的態度非常堅決。

正是一肚子氣的時候,他來個硬抗,這當然讓政委火冒三丈!也是想殺一儆百,政委下令關夏幹事三天,一定得煞煞這個年輕人的性子,要不以後沒法兒領導了!

夏寧遠如同困獸,在禁閉室裏轉來轉去,想象著用什麼樣的方式讓政委回心轉意。沒有辦法。他還是生平頭一次睡不著。深夜,聽見自己的耳朵在響,似乎是耳鳴。放大的耳鳴。很久,他才發現那不是耳鳴,是外麵的雨聲。

下雨了!準確地說,是雨雪!打在窗上錚錚有聲,似乎夾有小粒冰雹。他一下子坐起來,似乎機會來了。他敲門。門外的哨兵是他的兄弟。他說:冷。哨兵急忙去給他拿毯子,忘了關門。

4

夏寧遠來到北京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往日的喧囂已經散盡,這座城市完全變成了一座陌生的城市。所有的店鋪都關張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戴著或淺藍或白色的大口罩,露出的兩隻眼睛毫無表情地呆滯著,像是美國科幻電影裏那些包裹嚴密的機器人。

假如不是他心裏裝著那麼讓他惦念的人,那麼他一定會站在那裏細細觀察一番的。我們的少校,其實心裏還有那麼一點點未泯的童真,好奇心。

但是這好奇心被強烈的目標擊得粉碎——對於少校來說,這目標隻能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他放在心裏時時加以美化的女人,一個可以真正給他痛感與快感讓他痛並快樂著的女人。

當然是先去她的合同醫院——R醫院在西直門立交橋附近,他剛一進去就發現一切都變了,入門處有著自動測體溫的裝置,進到急診室的走廊,發現一切的格局都改變了:一塊寫著“急診留觀室”的牌子儼然掛著,裏麵全是輸液的人,大夫們個個全副武裝,穿隔離衣,戴防護鏡和一次性帽子,他聽到一個瘦瘦的工人模樣的中年男人對旁邊的女人(可能是他的老婆)抱怨著:“輸一瓶兒‘佐克’就得差不離五十分鍾,再加‘清開靈’得三至五個鍾頭,老萬那兒還等著接班兒呢!……”女的撇嘴:“算了吧你,小命兒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還接班兒呢,踏實兒在這兒待著吧!……”他穿過人群走進值班室,亮出軍人證,說出古薇的名字,護士長查了半天也沒查到,其間不斷地有人打斷護士長的查詢。“護士長,一次性帽子和口罩又沒了,領不來,斷貨了!”“護士長,隔離服也沒了!怎麼辦哪?”護士長也急了:“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實在不行就領洗衣機和小蒸鍋,咱們自己消毒嗎?還有,去買白布,能買多少買多少!……”“白布也斷貨了!”護士長滿頭大汗對他說:“對不起啊同誌,咱們急診留觀室確實沒有這個人,我們現在的情況是一半科室都被汙染了,現在院領導正在請示上級,很可能過幾天就整體隔離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