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與她相遇在湖邊,
她的眼睛像星星一般燦爛,
她會唱動聽的歌曲,
她的歌聲如同塞壬一般迷惑我的心弦。
她像草原上鮮紅的萊麗,
她像大雪中溫暖的山泉,
她像湖中那神秘的天鵝,
來到此地尋找自己的侶伴。
人都說天鵝是最忠誠的伴侶,
一隻死去另一隻也會相伴而去,
我為什麼會在這時見到天鵝?
莫非這是上天的神諭?
她慢慢站起身,向劇場外麵走去。歌聲還在她的耳畔環繞。慢慢地幻化為她和小夏的聲音——當時他們在他們的天堂在排練,她彈著琴,一邊回頭看著他,把被單披在肩上冒充披風的樣子。
去年去年,
去年我在這裏和他相遇,
他英俊果敢如駿馬一般神奇,
今天是我們約定再會的日子,
難道我們真的能夠再度相聚?
她在五月的風裏匆匆走著,迎麵沒有碰上什麼人。走出好遠她依然能聽見阿娜爾古麗那段詠歎調結束時觀眾熱烈的掌聲。她穿過草原,看到草原上那一片如火盛開的萊麗喀紮克,想起他說的,下一次,一定要給她帶一束盛開的萊麗。
暮色降臨,天空高而遠。她看見賽裏木湖一點點向她走近,暮色中,猶如一整塊暗藍色的水晶。
啊啊,
美麗的水神我把你等來了,
善良的水神我把你等來了,
神奇的水神我把你等來了,
靈異的水神我把你等來了——
水神:
啊啊,
英俊的青年你真的來了?
純樸的青年你真的來了?
勇敢的青年你真的來了?
多情的青年你真的來了?
賽裏木湖走近了,走近了。
她沐浴在五月的春風裏,湖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美麗。她坐下來,坐在那塊他曾經坐過的石頭上,心裏慢慢寧靜。
堂姐和季大夫在陪了她很久之後,回去了。兒子中考不錯,考上了名牌中學。她心中已無掛牽。
星星出現了,是一顆一顆出現的,她看見的,分明是一座光明的廟宇。她覺得他在宇宙間凝視著她。宇宙即使在最靜寂的時候,也包含了各種聲音,明明天空有隱隱的樂聲,是那首《天鵝》的賦格曲。他們曾經在南方的雨天攜手漫步,愛如幽靈一般牢牢附體,從身體裏傳達出的暖意流竄到全身的經絡與掌紋,可那樣的時刻,隻能存在於記憶之中。全部的記憶湧現的時候,奇跡出現了:她忽然覺得萬籟俱寂,空無一物,無窮大的天空之下,隻有她一個人,但她並不孤寂,因為所有的草原和花朵,所有的山川與湖水,所有的沙漠與岩石,所有的聲音與色彩,都融進了她的體內,身體裏所有的經絡所有的細胞所有的毛孔都通暢透明澄澈。
思念如同一段閃亮的絲綢,是那種兩情相悅時無法複製的美,是痛心時那種刻骨的哀愁,親愛的, 我不該在那個雨夜,放你走,我的愚蠢,幾乎擋住你的視線,但是還算有救,我沒有一錯再錯,我沒有錯過愛情,可是你知道麼,也許我的一切乖戾,都是不願意觸碰過去的傷痛。想起你的微笑,我會想起我曾經的家,我無數次地對自己說,別醒來啊,即使是夢,也讓我把這夢做下去,千萬別對我說,走了,就不再回來,愛了,就必須離開——這是我很小就聽過的話,不要重複不要重複,我們之間最不需要的就是表白。上天的音樂停下來了,人已經不在了,可你的青草一樣的氣息,還彌漫在我身邊,星星醒著,我怎麼能夠入睡?可我真的太怕又一個失眠之夜,你一聲不響地走了,我知道自己被你毀了,這是我心甘情願地上當,我也知道你被我毀了,我們互相毀了。可我們也互相成全了,我們停留在愛情最美的那一刻,這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到的!這也許就是溫倩木說的那種大歡喜吧?……說吧,說不明白,不說,誰會明白。我坐在這裏,也許是為了記住,也許是為了忘記。
無論如何,我活過了。因為我愛過了。
因為我愛過了,所以我活過了。
我比大多數人幸運。
夜已深。她睜開眼,盯住了一顆星。忽然那星就沉落了,筆直地流入水中,水上浮起一片亮光,再看,竟是一隻天鵝!她抹抹眼睛,疑心是幻境。但那的確是一隻天鵝,慢慢在湖裏遊著,絲綢似的湖水被它劃出褶皺。那一隻孤獨的天鵝,完全是透明的,水晶一般。
當時賽裏木湖已被黑暗籠罩。但湖麵上依然能看到星月的反光。一個麵容清臒的女子慢慢走向湖水,她的神情平靜。湖麵上籠罩著一種暗淡的銀灰色的霧氣,女子慢慢變得水晶般透明,飄浮在閃爍的星光和紫色的漣漪中,她的手指上閃出一道血色,連她的衣裙也如同一團玫瑰色的空氣在慢慢消融。當她向那隻孤單的天鵝走去的時候,曾帶著無限的依戀回眸。那一雙清澈的眸子使人感到她正在走向自己最美的夢,她的雙翼慢慢生長,月光正在她的羽翼上發出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