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村莊裏的元帥(2)(1 / 3)

我最後一次看見元帥是在幾個月前外地的公交車上。他還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頭偏長兩耳招風窄肩駝背,從身後看完全是個縮小的老頭兒。國家規定的若幹條婚姻要件與大力推廣的優生優育方法致使我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年齡小於我的元帥,這個基因突變的幸運兒突然回過頭來,隻見窄尖的額頭誇張的伸將出來,兩眼死死盯住麵前的空氣,我猜他要尋找的生命入口就在眼前,是常人無法看到的空氣漩渦。那是很典型的傻瓜相貌,用型男的邏輯定義他絕對是一教科書式的型傻。由於他上去時剛好滿座,身高又不足以握住扶手,這位年少的元帥就在四排坐滿的座位中間的走道上斜伸雙臂單薄的躬身晃動著,像極了海底的夜叉。我知道在他脆弱欲破的額頭與飽脹的雙眼後麵活躍著一大團不知來自宇宙何處的水藻狀的高深思維,這注定了他的與眾不同,下一秒鍾他的身體將會被之牽往何處,無人預見,就像沒有人會預見武昌的突襲。

事實證明武昌元帥的突襲比一百年前的武昌起義還要出人意料,是真正的人不知狗不曉。前夜的交鋒我媽在關鍵時刻以巾幗英雄的形象出現扭轉了局勢,造成了他的無功而返,但這並不是最後結果。

第二天一早,當我媽被自己的一個突然轉高三度的呼嚕給震醒時,半睜眼間她就看到了來自前院的一股青煙。她一個激靈跳起來,披上我爸的大衣拖拉著鞋啪啦啪啦的就衝出去了,望煙邊跑邊俺那娘俺那天的叫。她哐啷一聲打開鐵門跑到街上,從齊長城外向裏探視。火正興奮,貪婪的抱住柴垛瘋狂的舔著,勢必要卯足了勁兒大幹一場。這種幹柴烈火的感覺猶如硬弦上之猛箭,是個男人便知確實難滅。站在一旁的武昌臉上同樣火光熊熊,他看著我媽有些哆嗦的臉,伸手指指火焰,質樸並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你看,這…火…多…多好。”

前夜武昌回到家便直挺挺躺他兄弟倆那張大破床上,不脫衣服不脫鞋,眼球向上死盯住房篷紙上黑乎乎的大洞,仿佛在看生命的盡頭,但裏麵隻有爬行尖叫的老鼠。他就那麼一動不動死屍般挺了一夜。當破曉時分村裏第一聲雞鳴隱隱傳來,他便嗖地折起身子,踩著滑下地的露棉絮被子,告別了陪他整宿的來自起義身上的臭雞屎味兒。這時村子還沒恢複人氣,馬路尤為生冷,武昌便精神抖擻的跨出家門,從西街來到了東街,下手。

五秒鍾後,他得到了我媽的回複。那是一聲竭力到抽筋的嘶吼,“救命啊!救火啊!”

當我聞聲跑出去的時候,街上已亂作一團,幾輛自行車隨意躺在路中央,有三個鄰居正提水桶向這跑來,一顛一顛地灑了一路,破院的對門胖嬸子從家裏往外拖水管時腳被水管纏住,她就那樣被自己拖倒,被冷水實打實炸了一回全身。恰巧早起路過的村民排成一隊遞水桶,碾出一條新鮮的碎土小道,從破牆一直延伸到偌大的幾乎已被燒掉一半的柴垛。此時火已半死,院裏的四五個人正將其緊緊圍住,賣力的潑水蓋土,絲毫不敢懈怠。武昌有些不解和慌亂,想上前勸阻又怕挨一鐵鍬,隻得委屈的圍著越來越呼吸不暢實際上已經開始大口吐白煙的火焰走來走去,仿佛馬上就要忍不住哭起來。忙活的人群中爸媽尤為顯眼,我媽矮胖的身體拖著我爸長長地黑泥大衣,一直拖到地下,像一條側麵看去的臃腫的黑金魚。我爸則穿著我媽的紅花夾襖,下身隻有緊身秋褲,拖鞋僅剩一支。我覺得武昌這次雖然還沒有迎來高潮時的顫栗就被處以閹割,但他仍讓我們人心惶惶,狼狽不堪,他仍是勝利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