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記(1 / 1)

書終於寫完了,寫點自我感受吧。

我生在重慶,三歲時抗日戰爭勝利,隨父母來到北平。最初家住東城,後來又搬到西城。隻有10歲之前的每年春節,要到和平門裏的絨線胡同的祖父家拜年,並隨同叔叔們去逛廠甸。我父母組建了一個新式的革命家庭,從中聞不到多少老字號的氣味;祖父那兒是個舊式家庭,所吃所用所談所玩,多和老字號沾邊。更兼之那裏離前門很近,祖父更喜歡我這個長孫,一高興就帶我去前門的中和戲院“聽”李萬春!去“中和”是要出前門的,所以每次聽戲之前,我都能望見那個長滿蒿草的箭樓。當然,箭樓上邊的天空還是明麗的,時有鴿群掠過,鴿哨的聲音好清澈、好撩人啊。

所以直到如今,幼年印象當中最鮮明的,依然莫過於昔日前門的舊箭樓。

在我10歲那年,祖父死了,我和前門的精神聯係也中斷了。因為年幼,有關前門的感受也就成為一個日漸遙遠的夢。後來,我稀裏糊塗地長大,又陰錯陽差地“幹”上了京劇。記得我最初看京劇,是在西城護國寺的人民劇場,看的是中國京劇院李、袁、葉、杜的新編曆史劇。但是看著看著,就倒向了北京京劇院的馬、譚、張、裘。甚至於連演出京劇的“園子”,也讓我悟出了不同。人民劇場、民族宮禮堂和北京展覽館劇場,是一種風格和情調,適合演出新編曆史劇或現代戲;長安大戲院,吉祥戲院和前門外的中和、廣和,則是另一路,適合那些老式名伶演他的“看家本戲”。我從第一類“園子”逐漸過渡到第二類“園子”,尤其是在深入研究京劇本體特征的這幾年,舊式“園子”特別吸引我的注意力。長安和吉祥已經“沒”了,而中和與廣和也差不多“沒”了。我感到需要抓緊,否則就會產生極大的遺憾。

就在我萌生出極強緊迫感的時候,忽然電視台找上門來,建議我寫一寫前門的老字號。機會難得,我即刻投入進去。沒想到的是,當我初步接觸了一些老字號之後,竟然發現它們和京劇何其相似乃爾!我有些驚異,但馬上一拍腦袋,笑了:“它們本來就是同一個淵源嘛!”我開始像農夫那樣耕地,用一柄鋒利的犁鏵,企圖“翻”出前門地區縱橫街巷記憶的“泥土”。我從史料中“翻”,更從老字號職工和北京文史老人的腦海中“翻”。終於讓我見到了許多烏亮、烏亮的“泥土”,但是它們對於撰寫簡單的電視片的台詞來說,實在顯得太富足也太奢侈了。我的興趣馬上轉移到“泥土”本身,它們是可以燒磚的,更是可以捏成泥人的。好吧,我用它們來“做”我自己的產品吧。於是,這本書就這麼順風順水地出現了。

應當說,寫完這本書之後,我的“泥土”還遠遠沒有用完,同時我腦海中已然成型的磚和泥人之類的樣式還多得很,沒能都用在這本書裏。怎麼辦呢?您別急,我早就想好了,準備接下去再寫一本《北京?前門?人》(或者叫《北京大前門》。想先說一說北京是怎麼出現的,再講一講前門是怎麼出現的,更重要的是透過前門將近800年的曆史,研究它對前門人的性格形成,起到怎樣的作用。再有,還要研究前門和北京的關係,前門實在是太典型了,它位於北京的中軸線上,曾經並不重要,但以後一點點重要起來。北京建城800年來的風雲際會——軍事的,政治的,文化的,建築藝術的,特別是本世紀以來在商業上的,哪樣也離不開前門。在書中,我要給您當一回向導,一塊兒溜達溜達,遊逛遊逛。怎麼樣?我反正是憋足了勁兒啦,提綱一次次地修正,就等著再搜集一些資料就動筆啦!

目前我正在精心研讀《侯仁之燕園問學集》。我將用心體現他所倡導的曆史地理學的基本觀點。當然,在我這本書中,除了“曆史”、“地理”的因素之外,還要多一點“人文”。

人生行路,仿佛不能一味圖快,尤其是在中年之後,應該多一番轉圜才好。換言之,就是每當疾步迅跑一陣之後,不妨停步片刻,舉目四顧,想上一想再重新上路。大約正是這個緣故,我在“自投羅網”進入京劇(汪曾祺語)若幹年後,也開始把眼光“回轉到”中和、廣和以及它們周圍的那一片土地;同樣,當研究興趣在更廣闊的通俗文化領域中馳騁時,也才想到要寫一回老字號;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前門”這個題目又將占去我的心思和精力。您如果有興趣,就請拭目以待。

1995年9月4日於京華“品戲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