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京生看著她,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你能不能早點睡呀?
錦秀頭也不抬地說:我睡,你幫我學呀?
黎京生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望著錦秀,半晌,才硬生生地說:你能不能不這麼忙?這個家現在都成什麼樣了,媽今天都從床上摔下來了。
錦秀這才抬起頭,一骨腦地說出了積壓在心裏已久的話:黎京生,自從我嫁給你,就沒有為自己活過。你知道我在研究所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嗎?給別人當助手,職稱上不去,工資也漲不了。當助手的日子就那麼好過?看別人的臉色不說,還被人支得團團轉,我不是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如果再不拿下文憑,我下一步都得上吊了,你知道嗎?
聽了錦秀的話,黎京生又想到了自己,今天開完會後,儀表廠的副廠長專門找他談話,意思是給他透個風,對這一次的機關的調整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副廠長說:小黎呀,你是部隊轉業幹部,思想覺悟高,這次機關裁員你要做好準備啊。
黎京生就喊了一聲:廠長——
小黎呀,你還年輕,有魄力,如果有機會還是應該到社會上闖一闖。
黎京生終於聽明白了,看來這次機關裁人可能少不了他。想想自己部隊轉業後進入儀表廠,就從沒想過要離開這裏,這畢竟是父親生前工作的地方。然而,短短的幾年時間,社會變了,儀表廠也變了,而自己下崗後又去做些什麼,他還真沒有這樣的思想準備。他心裏很亂,聽了錦秀的話就有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
他用手指著錦秀:徐錦秀,我今天才發現你是這麼自私。
錦秀聽了,氣也不打一處來:我自私?我要是自私就不會嫁給你!我進了你們家的門,哪一天是給我自己活著了,黎京生,你今天得把話說清楚。
黎京生不想吵下去,他怕隔壁的母親聽見,就揮了一下手說:徐錦秀,你能不能小聲點兒。我都快下崗了,我還沒有和你吵,你活得好好的,還吵什麼吵?
錦秀的眼睛就睜大了:你剛才說什麼?你要下崗?
黎京生把頭別了過去:估計下批就有我。
錦秀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黎京生下崗就意味著以後這個家就得靠她一個人撐著了。她現在處境又如何能撐得起這個家呀?她眼前一下子就黑了。
黎京生終於下崗了。下崗的黎京生情緒一落千丈,在部隊時他滿懷理想,立誌要把青春和熱血獻給邊防事業,可事與願違,因為家庭的變故,他不得不離開了部隊。轉業後,進了父親曾經工作的儀表廠,從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他也認命了。沒想到,峰回路轉,轟轟烈烈的改革竟讓他下崗了。這是他不曾料到的。
最初的幾天,他天天坐在母親的床邊,陪母親說話。他對母親說:單位放假了。
剛開始,母親還挺高興,這麼多年來,母親還是第一次這麼長時間地和兒子相處。母親不停地回憶起他兒時的趣事,說笑間,黎京生的心情也有了變化,人也輕鬆了許多。但在麵對錦秀時,卻又是另一番心境。他下崗,可以隱瞞母親,卻瞞不住錦秀。
下崗的第一天,錦秀隨意地說了一句:這就下崗了?
他沒說話,雙手抱著頭,樣子有些悲壯。
錦秀卻輕描淡寫地說:下崗就下崗吧,家裏的事你就多操點心,我現在忙得真有些顧不上這個家了。
錦秀除了工作,還有在職研究生的學習,抽空還要跑到幼兒園去看一眼念鄉。孩子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再忙,也割舍不下孩子。念鄉已經呀呀學語了,每一次去幼兒園看念鄉,她都會緊緊地抱著他,嘴裏不停地說著:念鄉,媽媽看你來了,快叫媽媽。
剛開始,念鄉看到她還有些認生,不是哭就是躲,他已經把幼兒園的阿姨當成了親人。有一次,當她把念鄉交到阿姨手裏,轉身離開時,念鄉忽然含混不清地喊出一聲“媽媽”。
她渾身一抖,回過頭,驚喜地喊了起來:念鄉,兒子,你會叫媽媽了。
阿姨也感到很驚奇,不停地衝念鄉說:念鄉,再叫一聲媽媽。
念鄉這一次清楚地叫了一聲“媽媽”。
她趕緊轉過頭去,早已是滿臉淚水了,念鄉的呼喚令她的心都碎了。
一整天,她的心都被一種憂傷的情緒籠罩著。無論是工作還是學習時,她都在走神,耳畔仍回響著念鄉稚嫩的呼喚。
黎京生下崗後,錦秀更是忙到很晚才回家,家裏畢竟有黎京生在,她多少可以省點心。這天,母親把黎京生叫到床前,一雙目光直直地盯著他說:京生,錦秀這些日子好像不對勁兒啊?
她忙,白天上班,還要上研究生的課。
母親就歎口氣,閉上眼睛說:是我連累了你們。
母親每一次這麼說時,黎京生的心裏都不好過,心情好的時候,說說也就過去了。此時,他的心脆弱得如同一支蘆葦,說斷就斷了。
母親又說:當初我真不如跟你爸一起走了,這樣,你也就不會離開部隊了。
媽——黎京生打斷了母親的話,這時,他忽然就想到了錦春。現在的日子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有時他也在想:要是自己不轉業,娶的是又是錦春,日子會是什麼樣子呢?沒有發生的事永遠隻是一種幻想,此時的黎京生忍不住一次次地想起錦春。有時甚至從櫃子裏找出錦春的照片,匆匆地看上一眼,再悄悄地把照片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