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愛撫它,留戀不已。然後要動身回家,那貓卻望著我,流露出跟我走的模樣。我就任它跟著,一邊走,一邊俯身拍拍它。貓一到我家,馬上乖得不得了,片刻工夫就得了妻子歡心。
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喜歡它。這真讓我始料不及。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成了這樣?不得而知。它顯然很喜歡我。可它的喜歡卻惹我嫌惡,令我惱火,慢慢地,變成仇恨。我開始躲避它。一方麵是羞愧,再加之先前做的惡事曆曆在目,我始終不敢動手。幾個星期以來,我沒動它一根寒毛。然而,時間久了,我心裏又漸漸生出一層說不出的憎惡,一瞄見它的樣子,便如躲避瘟疫一般,悄然逃開。
毫無疑問,這畜生之所以惹我厭惡,是因為我帶它回家的第二日早晨,便發現它和普路托一樣,眼珠也被剜掉了一個。正因如此,妻子對它疼愛有加。我上麵說過,我妻子極其和善。以前我也和她一樣,因這和善,享受了許多快樂單純的日子。
盡管我對這貓日益嫌憎,它反倒愈加眷戀我了,簡直是寸步不離。
這般執著,恐怕讀者您都難以理解。隻要我一坐下,它就自覺地蹲在椅子底下,或者跳到我膝上,百般示好,實在讓人生厭;我一起身走路,它就纏在我兩腿間,幾乎將我絆倒;或者是用它那又尖又長的爪子鉤住我的衣服,順勢爬上我的胸口。我心裏恨不得一拳把它打死,但我忍住了,部分因為上次犯下的罪行,但更主要的——我還是快點承認吧——我是怕極了那東西。
這層害怕,倒不是生怕衝動,管不住自己又做惡事——唉,我也不知如何說了。我是羞於承認啊——沒錯,即使現在身陷牢獄,我也羞於承認,這貓在我心底激起的恐懼變本加厲,隻是因為它讓我幻象聯翩。
妻子曾不止一次勸我,要我留心這貓身上的白斑。我說過,這怪物跟我殺的那隻貓唯一的不同,就是這塊白斑。想必您還記得,這白斑雖大,原本卻是模糊的。但隨著時光推移,不知不覺間,竟然輪廓分明了。長久以來,我一直試圖訴諸理智、不願承認,我寧願把它當成幻覺。可眼下,一提這家夥就毛骨悚然。因此,我對它又厭惡又懼怕。要是敢的話,我早送它上西天了。老天!這家夥現在居然成了恐怖駭人的象征——簡直就是絞刑架!天哪!多麼悲哀、恐怖的刑具!它讓人恐懼犯罪,讓人飽嚐痛楚,讓人覺得生不如死!
至此,我已淪落不堪,毫無人性可言。一個未經馴化的畜生,因我輕侮地殺了其同類,居然給我——照著上帝模樣創造出來的人——帶來了這般災難。嗚呼,我再也不得安寧了。白天,這畜生糾纏不休,片刻都不放過我;夜晚,我時時做噩夢,從駭人的夢境裏驚醒。醒來後,這家夥正往我臉上噴熱氣。我無力擺脫這一夢魘。它沉甸甸的肉身,一直壓在我心頭。
身處這般煎熬,剩餘那點善良也漸漸喪失殆盡。腦裏盡是些見不得天日的邪念。我平素就喜怒無常,而今越發極端。我開始痛恨所有人和事,開始管不住自己,時常突發暗火,完全喪失判斷力,一味放任自己。唉,妻子更不好過。可她毫無怨言,隻是默默忍受我的暴虐。
一天,為了點家務事,妻子陪我去老房子的地窖。窮困所迫,我們那時隻能住在一棟老屋。我們下了樓梯,樓梯很陡。那貓緊緊跟著我,害我差點栽跟頭。我頓時氣得發狂,一手掄起斧頭。怒氣之下,之前那些幼稚的恐懼忘得一幹二淨。就因為那懼怕,我一直沒法對它下手。此刻我卻記不得了,對準那貓一斧砍去。若斧頭如我想的一樣落下去,這畜生當場就要斃命。誰知,妻子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她這一攔,我愈發憤怒,一時間跟中了魔似的。從她手裏掙脫了,一斧便劈在她腦殼上。
還不及呻吟一聲,她就倒下去死了。
幹完這天理難容的勾當,我才驚醒,立刻絞盡腦汁地想——如何藏匿屍首。我知道,無論白天還是晚上,把屍首搬出去,都有被鄰裏撞見的危險。種種方案走馬燈一樣在我腦子裏穿梭。我一會兒琢磨把屍體剁碎,一把火燒了幹淨,一會兒又想在地窖裏挖個洞埋了,再一轉念,不如幹脆扔到後院井裏去,或像平日裝貨一樣裝進箱子,找個搬運工弄出去。後來,我靈機一動,突然想出一個自認萬全之策:我決定把屍首砌進地窖的牆壁裏。據記載,中世紀的僧侶就是如此把殉道者砌進牆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