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鎮靜下來。在這個崗位上,必須慎之又慎,尤其到了深夜,更加考驗注意力:於是我到淩晨兩點便先走了。我本來提出要陪他守一夜,他卻不肯聽。
我爬上那石階,不止一次地回望那盞紅燈,我不喜歡它,如果我的床放在下麵,我一定會睡不好的。我沒理由隱瞞這些。我也不喜歡那兩次事故,那個死去的女孩。這些都無可隱瞞。
但是,我現在考慮最多的是,既然我已知道事件的前因後果,我應該怎麼做?我已經確定了這是一個勤勉踏實、聰明又機警的人;但是他還能堅持多久,照他現在的心理狀態?盡管職位低下,但卻握著最大的信任,就算我願意陪上自己的性命(假如),他能做到繼續恪盡職守嗎?
如果我把他說的話都告訴他公司上級,卻不先與他坦白,商量一個中間方案,我又忍受不了那種背叛的罪惡感。左思右想,最後決定先陪他去看這方麵非常厲害的一位醫師(我先暫時為他保密),征詢醫生的意見。他先前通知我了,次日晚上他會倒班,日出後一兩個鍾頭他下晚班,等到日落時再上班。我便約定了去的時間。
次日傍晚卻是十分可愛,我提前出發了,邊走邊看風景。那時候太陽還未落完,我信步穿過荒野小道,一直走到峭壁附近。我心下暗忖,還可以再走一個小時,半小時去,半小時回,回來的時間剛好去信號所。
在去散步之前,我不由走到了峭壁邊緣,探頭往下看,我第一次正是在這裏看見他的。一看不要緊,隻見隧道口旁邊一個人形,用左邊衣袖遮著臉,瘋狂地揮舞著右胳臂,我頓時感覺被抓住似的,驚恐不已。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稍定住神,因為那時我確實是看見一個人影,的確是一個人,另外還有幾個人站在不遠處,看起來他像是在和他們排演手勢,但危險信號燈沒有亮。在靠燈柱的地方,用木頭和柏油帆布搭了一個小棚子,完全是新的,而且還沒有一張床大。
我強烈預感到出事了,猛地閃過一絲內疚,害怕因為我撇下他一人,又沒有告訴其他人去照看他或糾正他的行為,以致釀成大錯。我便以最快的速度衝下那條小道。
“出什麼事了?”我問那些人。
“信號員今早上被殺了,先生。”
“是那個信號所裏的人嗎?”
“是的,先生。”
“難道是我認識的那個?”
“你應該記得他,先生,要是你認識他,”其中一人說道,還鄭重地脫了帽子,揭開柏油帆布一端,“你看,他的臉死得很平靜。”
“哦,這都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小棚子蓋上後,我問道。
“他是被機車軋死的,先生。全英國沒幾個人比他更懂這種工作了。卻不知道為何他沒有及時離開鐵軌。當時已經是大白天了,他還點著燈,提著燈盞在手裏。那機車從隧洞裏出來,他正好背對它,車就軋過去了。那就是開車的司機,他會告訴你經過。湯姆,你告訴他吧。”
那人身著粗布黑衣,正站在隧道口邊,聽見有人叫,便回來了。
“我剛從隧道裏繞彎出來,先生,”他說道,“就見他站在路盡頭,我好像用望遠鏡看見的。但已來不及減速了,他平常工作很謹慎,但這回他卻好像沒聽見汽笛聲似的。所以,火車衝過去時我便關了汽笛,用最大的聲音喊他。”
“你怎麼叫的?”
“我就喊,‘下麵的人!當心!當心!天啊拜托,快讓開!’”
我大吃一驚。
“啊!當時真是糟透了,先生,我不停地叫他。我實在不忍看見,便用這隻胳膊擋住眼睛,另一隻胳膊用力揮舞,一直到最後;但是無能為力。”
這件事的離奇之處實在一言難盡,為了避免贅述,在結束前,我想對諸位指出,司機的警告隻是一種巧合,不僅包括不幸的信號員糾結不休的那些話,而且我自己——不是他——添加的話,乃至他模仿過的手勢,都隻是我腦中的虛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