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謀殺案之審判[英]查爾斯·狄更斯(1)(1 / 2)

我向來愛觀察人,發現人們普遍缺乏一種勇氣,就算那些智力超群且極有教養的人,也不敢袒露自己內心的許多怪異體驗。人們害怕自己不被認同,或不為聽者的內心所感動,反而招來懷疑和嘲笑。一個誠實的旅行家,若是見過類似海蛇的怪物,肯定會津津樂道;但是,這同一個人,若是產生某種奇怪的預感、衝動、臆想、幻象(所謂的)、夢境或其他顯著的心理印象,承認之前總會猶豫再三。我以為,這些話題如此晦澀,也主要歸因於人們對其諱之莫深。我們從不樂於交流彼此的主觀經驗,就像我們尤其擅長交流客觀創造的經驗一樣。結果是,這些本應是大眾的心理體驗,卻成了異常的現象,若這些體驗極不完美,更是如此。

在以下的敘述裏,我並不打算建立、反對或支持任何一種理論。

我了解那個柏林書商的故事,也研究過最近某位皇室天文學家妻子的案例,和戴維德·布魯斯特爵士所言一致;我也聽過一位私人好友有關鬼怪幻覺體驗的細節描述。最後一件事我不妨交代一下,受害者(一位女士)和我並不沾親帶故。她的某個幻覺可能有助於解釋我自己的一段親身經曆,但這隻是一部分,整個事件則毫無根據。發生這樣的事,倒並非因為我有怪癖,我以前沒經過這樣的事,以後也無類似經曆。

英格蘭曾發生一起謀殺案,至於發生在多少年前,或如何罕見,都不重要。謀殺犯的惡行不斷被公之於眾,我們早已聽厭倦了;我會盡量隱藏暴行的細節,罪犯的屍體現在早已埋在紐蓋特監獄下了。我也會盡量避開直接描述罪犯的個人身份。

謀殺案最初披露時,還沒人懷疑罪犯——或者應該說,我當時還不完全了解事實,還沒有公開懷疑後來被逮捕的人。當時報紙從未提及過他,而且也不可能有人公開描述他。我所知的基本事實就是這樣。

那天早餐,我照常打開晨報,報上首次報道此案,我饒有興趣,集中精神讀完了文章,讀了兩遍或三遍。案發地點在臥室,當時我放下報紙,心裏咯噔一閃,我好像看見那臥室從我屋裏穿過,就像一幅畫,畫在奔騰的河上。盡管轉瞬即逝,但是非常清晰;我好像活生生地看見屍體從床上消失一般。

這感覺突如其來,驚異至極,要知道,我住的地方一點都不傳奇,房子在皮卡迪裏大街上,離聖詹姆斯大街拐角很近。我以前也沒有這種幻覺。那時,我坐在安樂椅上,椅子上仿佛生出一陣怪異的戰栗(但有一點要說明,這把椅子腳上有小輪,極易轉動)。我便走到一扇窗前(房間在三樓),想看看皮卡迪裏街上的市景,放鬆一下眼睛。

此時秋光明媚,街上人群熙攘,一片生機。風很高。從窗戶看出去,隻見公園裏一陣疾風拂過,卷起許多落葉,如漩渦一般飄舞。風過後,樹葉又散落在地上。路盡頭有兩個人,正往東走去。兩人一前一後,前者不時回頭往後看。後麵那人約在三十步外跟著,一直舉著右手,像是在威脅什麼。一開始,他在人群裏舉著這手勢,一動不動,吸引了我;後來,我卻發現並無人注意他,更加奇怪。兩人在人群裏穿行,卻走得很穩,仿佛旁若無人;也不見有人讓路,或碰到他們,或看一眼。經過我窗下時,兩人都抬頭盯著我。兩張臉看得很清晰,我相信,若是在別處遇到,我也能認出來。倒不是我有意注意臉的特征,隻是走在前麵那人個子極矮,後麵那人則麵色蠟黃。

我是個單身漢,家中隻有一個男傭和他妻子。我自己在一家銀行分行做事,任部門經理。我倒想這工作能如人們想的一樣輕鬆。那年秋,因為出差滯留於小鎮上。沒生大病,但健康也不太好。讀者可能以為,我隻是心理疲憊,生活過於單調壓抑,並且患了“輕度胃弱”——這是我谘詢醫生時,那個名醫生寫在病曆上的,這倒讓我感覺,我那時的健康實在好得不能再好。

再說這案子,隨著案情明朗,公眾關注度增高,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我隻能盡力不聞不問,避開這案子。但是,我還是知道了,嫌犯已定罪為蓄意謀殺,押送到紐蓋特監獄了。另外,因為偏見,辯方需要時間準備材料,中央刑事法庭已確定延期審判。我應該還知道,大概在何時法院會開庭審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