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阿波羅之眼[英]G.K.切斯特頓(2)(1 / 3)

且說瓊·斯泰西小姐,黑皮膚,灰頭發,皺著臉,徑直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拿了一疊未拆封的白紙。這時眾人才如夢方醒。若瓊小姐是凶手,必定冷血至極。布朗神父臉上掛著一絲微笑,看了她一回,才開口說話,依然兩眼直視。

“先知,”他說,卻似在對卡隆說,“我想聽聽你的宗教。”

“我很樂意為你介紹。”卡隆說道,卻低了戴金冠的頭,“但我不太肯定你的意思。”

“嗯,這樣說吧,”布朗神父直言不諱自己的懷疑,“我們都受過教導。若一人開始就道德敗壞,那肯定逃不了罪責。但是,我們仍然分得清哪個昧了良知,哪個在詭辯。你真以為謀殺隻是簡單的犯錯嗎?”

“這是指控嗎?”卡隆鎮定地問道。

“不,”布朗一樣淡然,“這是辯護。”

屋裏長久的沉默。隻見阿波羅神父慢慢站起身,仿若旭日東升,在這沉寂中照亮了整個屋子。他的魔力甚至可以輕易奪占整個索爾斯堡平原。他的長袍似乎綴滿了整個房間;動作卻如英雄一般展示著無限的力量。黑矮神父和他一比,不得不自慚形穢了:這身體根本就是缺陷,像是一個怪物,或賀拉斯光輝裏的一個黑斑。

“我們終於見麵了,凱爾利亞斯,”那太陽教神棍說道,“你和我的教堂是這世上唯一的實在。我崇拜太陽,而你是太陽的陰影。你是死亡之神父,我是活著的上帝。你現在卻懷疑、誹謗我的工作,實在是用心良苦啊。你那教堂根本就是黑監獄,你隻不過是個間諜、偵探。成天搜索人們的悔罪,無論背叛罪,還是施虐罪。你說他們有罪,我也可以說他們無罪。你讓他們以為是罪惡,我卻要他們相信是美德。

“讀壞書的可憐人啊,我實在不忍心打破你的春秋大夢。我倒有一句忠告,也不難理解。你想判我有罪,我根本不在乎。恥辱嗎?絞刑嗎?和小孩連環畫裏的吃人妖怪一樣可怕嗎?我告訴你,我根本不需要你的辯護。我來告訴你理由吧。那個死掉的姑娘,是我的愛,我的新娘。我們自然而然地結合了,根本不需要什麼教堂儀式——那是你們的合法。我們的法則比你們能理解的更純潔、更嚴肅。我們一起,從你們的世界走向另一個世界。你們行在磚頭砌成的通道和走廊上,我們卻走在水晶宮裏。我知道,你們這些警察、神學家、庸人,總以為愛久生恨,以為這就是事實了。我告訴你,事實是今天早上,波琳死之前,在桌上留了一份五十萬的遺囑,給我和我的教堂的。波琳是多愛我!來吧,手銬呢?你們以為我會怕你們的蠢辦法嗎?刑法於我不過是車站,絞架於我不過如儀仗。我正向她匆匆追去呢。她在那兒等我呢。”

他滔滔不絕,顧盼生威,仿佛要震懾聽眾的演說家一般。弗蘭博和瓊都驚呆了,幾近崇拜地望著他。布朗神父卻滿臉困惑,隻是盯著地麵,雙眉緊蹙。那先知卻淡定地靠著衣架,繼續說道:“好吧,我把該說的都說了。你們以為這對我不利嗎?我再說幾句,就把這些摧得粉碎。我殺沒殺人,事實大於雄辯,事實就是判決。

我根本不可能殺人。波琳是十二時五分摔下去的,至少有幾百人可以作證:我十二時到十二時一刻一直在我辦公室陽台上——我每天都按時做禮拜。我的屬下——他是克拉彭人,年輕有為,很受人敬重,他可以證明我一早上都坐在辦公室,沒和任何人接觸過。他可以證明:我整整提前十分鍾上了陽台,十五分鍾後慘劇才發生。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辦公室和陽台,我敢打包票,沒人有這樣完美的不在場證據吧。我可以叫來威斯敏斯特一半人作證。所以,把你的手銬拿開吧,結案了。

“不過,若你們還有一絲懷疑,盡可以問我,我可以坦白一切。

她太不幸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怎麼死的。你們要是怪我,就怪我的信仰和哲學吧,但你們沒有任何理由拘捕我。但凡你們學過高等真理,就該知道,曆史上有異能的人可以在空中懸浮——在空中自我支撐。這正是我們隱秘智慧的本質部分。也許波琳,這個可憐的人一時衝動了。以為自己也有這種神力。她常跟我說,人的意誌若是足夠堅定,定可以輕如鴻毛,飄然而下。我相信,她可能就是為了這種狂熱的信仰,想創造奇跡,卻不想因此死了。低等的物理法則向她複仇了。就這樣吧,諸位先生,我很傷心,或者像你們說的,我專斷又可惡。但我卻沒有犯罪,此案和我毫無幹係。若是上了法庭,你們最好判決是自殺。我更願意稱作:英雄敗於科學升入天國。”

布朗神父呆在那裏,仿佛被征服了。這種情況弗蘭博還是頭回見到。隻見神父盯著地麵,皺緊眉頭,像是蒙了羞恥一般。盡管那個鼓吹家冠冕堂皇,言之鑿鑿,人們將信將疑。而布朗神父卻是一個職業懷疑家,他鬱鬱不樂,隻因為他被自由、健康、更純淨的東西征服了。他終於開口了,卻眯著眼睛,仿佛全身刺痛一般,說道:“那麼,先生,請帶著你說的遺囑走吧。這可憐的姑娘放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