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斯道:“還有一點,你要知道。這家旅館大老板是哈爾西·G·沃特斯先生。他還經營夏洛特夜總會,萊奧帕迪·金周三晚上就要登台演出。所以,格雷斯先生,萊奧帕迪才會住到我們旅館。我說得夠清楚了吧,還要什麼補充嗎?”
“對,我被解雇了。”史蒂夫悶聲道。
“不錯,格雷斯先生。晚安,格雷斯先生。”
守夜門衛便領了那金發男子,往電梯裏走。
史蒂夫盯著米勒。
“沃斯特大佬,是嗎?”他輕聲道,“真是個厲害的狠角色啊,卻不想想這個爛地方的客人和夜總會的人可不是同類。是彼得斯讓萊奧帕迪住進來的嗎?”
“我猜是吧,史蒂夫。”米勒細聲道,憂鬱不已。
“那為啥不安排住到頂樓套房,又有獨立的陽台可以跳舞。一天才給二十八塊?卻偏要住到中間,人多嘴雜的地方。還有,為啥昆蘭讓那些女孩離他那麼近呢?”
米勒扯了扯八字胡。“恐怕是吝嗇吧——買威士忌還計較了好久呢。至於那些女孩,我就不知道了。”
史蒂夫一掌拍在台上。“好了,我被解雇了,就因為我不肯讓這個酒鬼把八樓變成舞廳。瘋了!好吧,我會想念這個地方的。”
“我也會想念你,史蒂夫,”米勒柔聲道,“但有一星期不會,明天開始我要休一周假,我哥哥在克雷斯特萊恩有個度假屋。”
“我不知道你有哥哥。”史蒂夫心不在焉地說,他把手放在台上,張開又捏緊。
“他很少進城。塊頭很大,以前是個拳擊手。”
史蒂夫點點頭,挺了挺身。“好吧,我最好還是熬完今晚,”他說,“躺著好好休息。佐治,把槍收好了!”
他說完便冷笑著走開了,踏下台階,進入大廳,到了收音機室。他拍了拍綠沙發枕,卻突然伸手探進口袋,掏出那張從黑發女孩手袋裏拿的紙片。這是一張房租收據,租住人是瑪麗蓮·德洛姆,地址是法院街一一八號,裏奇蘭德公寓二一一房。
他把收據塞進錢包,站在那裏,盯著安靜的收音機。“史蒂夫,我想你又有好活要幹了,”他自言自語道,“和這臭地方還有關係。”
他轉身進了屋角的一個電話間,投了一枚五分硬幣,給一個夜間電台打電話。撥了四次才打通。
“請再播一次萊奧帕迪·金的《孤獨》,好嗎?”他請求道。
“有很多人點歌。這首已播過兩次了。請問閣下是誰?”
“史蒂夫·格雷斯,卡爾頓旅館的夜班職員。”
“哦,原來還在工作。好吧,老兄,滿足你的要求。”
史蒂夫便回到沙發上,打開收音機,躺下,雙手交叉放在腦後。
十分鍾後,隻聽收音機裏輕輕傳出一首高昂的長號聲,又低沉宛轉,實在優美極了。高音C後,又是E調,持續了半晌。
“唉,”音樂放完,史蒂夫咕噥一聲,“真是吹得太妙了——我剛才對他太暴虐了。”
且說第二日下午十分,史蒂夫去了法院街,隻見到處都破敗不堪。
單說這街道,跨了整座邦克山,到處都是意大利人、流氓、逃犯或潦倒藝術家,乃至野雞情人、政府救濟民、憔悴的女房東,史蒂夫是早有耳聞的。這些女人占著一些豪華老宅,門廊都帶有渦旋裝飾的,屋裏是雕花地板,樓梯是白橡木、桃花心木或千年胡桃木,她們在裏麵整日吵嚷不休。
要知道,這邦克山曾經也是個好去處,山上依然保留著纜索鐵路,稱作“天使之索”,都是黃金時代修的,和現在格格不入。那街道便沿著黃土坡,蜿蜒曲折。再說史蒂夫坐了纜車,到了山頂。下了車,正好站在一片陽光裏,卻是怎生模樣:高個子,寬肩膀,四肢修長,一身藍西裝,剪裁很得當。
進了法院街,往西行,一家挨一家看門牌號,走了兩家人,已到了地方。隻見一片紅磚牆,上掛金字招牌——大書“保羅·佩魯基尼殯儀館”(那旅館正在殯儀館對麵)。一個意大利黑漢子穿了禮服,正站在大門前,抽著雪茄。
一一八號卻是一棟三層木結構公寓樓,有一扇玻璃門,遮了一副髒網格簾子。走廊上鋪了條地毯,隻有十八英寸寬,門麵陰暗,號碼也模糊了。走廊正中有一個樓梯,隻有黃銅欄杆在昏暗中閃著亮光。
史蒂夫上了樓梯,往前走。二一一房,瑪麗蓮·德洛姆小姐的房間,正是在右麵前一間。他輕輕敲了下門,等會兒又敲一下,裏麵卻毫無動靜。走廊也寂靜無聲。隻有走廊對麵一間房裏,有人咳嗽不止。
在昏暗裏,史蒂夫開始懷疑自己:幹嗎跑到這鬼地方來。德洛姆小姐帶了一支槍。萊奧帕迪收到恐嚇信,又撕碎扔掉了。隨後史蒂夫告訴德洛姆小姐,萊奧帕迪已經退房了。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她也離開旅館走了。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思前想後,他拿出一個皮鑰匙鏈,擺弄幾下門鎖,便撬開了,他輕聲溜了進去,關了門。不過,剛才用小東西撬了鎖,門無法鎖上。
屋裏也是一片黑,兩扇窗戶的窗簾都拉上了,空氣裏盡是脂粉味。
家具簡陋,隻上了薄漆。靠牆有一張折疊床,是鋪好的。床上有一本雜誌,一個煙灰缸(裝滿了煙蒂)。兩個枕頭都作了靠墊,中間凹了一圈。床邊有椅子,椅子上有一隻玻璃杯。
還有一個五鬥櫃,櫃上都是一般中檔化妝品,內裏有一把梳子,纏了很多黑發;一盒修指甲的用具,脂粉溢了很多出來。浴室卻空空如也。再看床後的衣櫥,掛了許多衣服,下麵又擱了兩隻行李箱。擺的鞋都尺碼一致。
史蒂夫站在床邊捏著下巴。“布洛瑟姆,那個愛吐口水的金發妞不在這裏,”他輕聲說,“隻有瑪麗蓮,那個穿破褲子的黑發女孩住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