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走到五鬥櫃旁，拉開抽屜。最下一個抽屜鋪了紙，紙下有一盒銅鎳子彈，正是點二五口徑的。又翻了下煙蒂，上麵都有口紅印。然後又捏了下巴，在麵前揮手，像是劃槳。
“快走吧，”他喃喃道，“史蒂夫，別浪費時間。”
他走到門邊，伸手握住門把，突然又回到床邊，抓住床腳，把床抬了起來。
瑪麗蓮·德洛姆小姐在家。
她正側躺在床下的地板上，兩條長腿卻像剪刀一樣張開，像在跑步。一隻拖鞋在腳上，一隻掉了。腿上穿了長襪，可以看見吊襪帶和肌膚，上麵印了一朵粉紅色圖案，狀若藍玫瑰。身上穿著方領短袖裙子，有點髒了，脖子上卻有一片紫瘀痕。
再看臉上，卻顯出深深的梅紅色，兩眼無神，反射著一些淡光。嘴巴長得很大，顯得臉更短。一探之下，身體已冷如冰塊，尚且柔軟，恐怕至少死了兩三個小時了，但不超過六個小時。
紫色手袋正好在她身邊。袋口也打開了，東西扔了一地。史蒂夫卻不檢查，因為裏麵既無紙片，也沒槍。
史蒂夫都看過了，便把床放下，遮住她。又到房間四處巡視，把自己摸過的東西，或記不清楚摸過的地方都擦幹淨了，然後附耳貼門，聽了一會兒動靜，才溜出去。走廊上依然是空的。對門那人還在咳嗽。史蒂夫便下了樓，看了信箱，沿著走廊走到一扇門邊，隻聽門後有椅子吱嘎作響。便敲了門。有個尖嗓的女聲回應了。史蒂夫便用手帕包著門把手，推開門，進去了。
隻見屋中間有一張老搖椅，上麵坐了一個婦人，仿佛全身無骨一般，鬆鬆垮垮。麵露土色，疲憊不堪。頭發粗硬，腳上穿了灰色長棉襪——卻是個典型的邦克山女房東。隻是鼓著一雙魚眼，興致盎然地打量史蒂夫。
“你是經理嗎？”
那婦人便停下搖椅，尖聲叫道：“嘿，傑克，有客人！”話音剛落，又開始搖椅子了。
隻聽裏屋有冰箱門重重關上了，一個粗壯漢子從半掩的門裏出來，手裏拿了一罐啤酒。看是怎生模樣：憨傻一張麵團臉，光禿腦袋一撮毛。粗脖又連雙下巴，褐色小眼似婦人，胡子拉碴，已經兩天沒刮了。
無領襯衫敞開，露出一塊胸毛。下身穿了一條深紅色吊帶褲，褲帶上綴了很大的金扣子。
他把啤酒遞給那婦人，婦人接了，卻哀歎道：“我累死了，腦袋昏沉沉的。”
那漢子道：“是啊，腦袋暈沉沉，走廊髒兮兮。”
那婦人怒吼道：“我是掃得一幹二淨呀！”氣急咂了一口啤酒。
史蒂夫看著那漢子，又問：“經理？”
“是的，是我，傑克·斯托亞諾夫。不穿衣服淨重兩百六十磅，強壯得很。”
史蒂夫問道：“誰住二一一？”
那大漢稍彎了下腰，彈了一下褲帶，眼神依舊，隻有肥下巴蠕動著。“一個女孩。”他說道。
“一個人？”
“好啊，你接著問。”那大漢一邊說，一邊伸手拿了支雪茄。雪茄放在一張汙漬斑斑的桌邊。燃燒也不均勻，卻像有人在門口燒擦鞋墊子。他狠狠地將雪茄往嘴裏一塞，好像嘴巴不肯吸一樣。
“我正在問你。”史蒂夫道。
“去廚房問吧。”那大塊頭懶洋洋地說。
說罷，轉過身，扶著門，史蒂夫便從他身邊進去了。
那大漢一腳踢上門，聲音終於蓋過了搖椅聲。他又拉開冰箱們，拿了兩罐啤酒。一罐打開，遞給史蒂夫。
“偵探？”
史蒂夫喝了幾口，把罐子放在水槽上，從錢包裏掏了一張嶄新的名片——卻是早上剛印的——遞給那大漢。
那人看了一眼，放在水槽上，又拿著看了一眼。“那幫渾球兒。”
嘴裏含著啤酒，埋怨道，“她又惹了什麼好事嗎？”
史蒂夫聳了聳肩，說道：“和平常差不多，撕睡衣的把戲，隻是這次有些麻煩。”
“怎麼了？你是管事的嗎？她這次一定演得夠嗆！”
史蒂夫點點頭。那大漢吐出一口濃煙，說道：“你盡管搜查便是！”
“你不怕這裏出麻煩？”
那大漢朗聲笑道：“你瘋了，老兄，”語氣很是令人愉快。“你是私家偵探，自然不會聲張。這是你們的行規。就算真有麻煩，我也不在乎。你搜查便是，愛查哪間查哪間。傑克·斯托亞諾夫可不招惹條子。”
史蒂夫盯著他，一語不發。那大漢卻越說越有勁，一邊揮舞雪茄，一邊繼續說：“何況我心腸軟。有女人上門，一向來者不拒，也不為難她們。”啤酒喝完了，他將其丟到水槽下的簍子裏。卻伸直了一隻手，大拇指抵著食指和中指，來回轉動，又加了一句：“除非她們有那玩意兒。”
史蒂夫輕聲道：“你手那麼大，莫非是你幹的。”
“嗯？”傑克一雙棕色小眼突然僵住了，直愣愣盯著他。
史蒂夫道：“嗬，就算你清白了。單憑你那雙大手，警察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那大漢卻從水槽邊挪開身子，右手鬆垂在一側，大嘴緊閉，雪茄幾乎碰到鼻子了。才吼叫起來：“搞什麼鬼，嗯？你打什麼主意，老兄？你——”
“住嘴。”史蒂夫一字一頓道，“她死了。被人掐死了。就在樓上，在她床下的地板上。估計是上午的事。是一雙大手幹的——像你那樣的大手。”
那大漢突然手往臀後一伸，手上已多了一支槍，動作麻利，仿佛槍就長在手上。
史蒂夫皺了皺眉，不敢動彈。那大漢隻顧打量他，說道：“算你厲害。我在江湖上混得夠久了，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斤兩。老弟，你夠硬的，但還比不上子彈。你就老實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