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給父親穿好衣服,在地上放塊白色的布,將父親輕輕放在上麵時,外麵也放起了鞭炮。姐妹們的哭聲更響,母親挨著父親的頭坐著,沒有淚,卻讓人感到更悲更傷心。外麵突然變得好熱鬧,來得人越來越多,他們在堂屋裏穿來穿去,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好像有很多事等著他們做。不時有人走進我們的屋子,瞅瞅,看看,有人進來就跪下,大聲哭,有的進來看父親鞋沒穿好,就幫他整整,有人給父親右手放了塊餅幹,左手放了根桃枝,我雖不知這象征什麼,卻沒問。有個管事進來,吩咐我們不要再在臉盆裏燒紙了,天氣熱,如果溫度過高,對父親不好。跟著有很多人抬了個圍了很多花的冰棺進來。把父親放進了冰棺,在冰棺前擺了個小桌子,挨著冰棺放著父親生前一張巨大的笑容滿麵的照片,前麵擺了兩根白蠟,再前麵放了一盆裝滿砂專供上香的盆子,桌下點了一盞油燈。我們才稍作休息,心中的痛苦得到了緩釋,卻又發現,腿跪得麻木酸痛。
父親,終是走了,再傷心再怎麼哭再怎麼喊,他也不會回來了。我的眼淚突然停止了。走到外麵一看,隊上的人陸陸續續都來了,道師,管事,廚師也都不請自來。靈堂一下布置好了,棚也紮好了,速度快得難以讓人置信。
有專門負責發放孝布的人給我們從頭到腳披上了塊很長的白布,幫忙的,不是至親的,發的都是短布,綁在手腕上。然後,有人喊,孝子上香!有兩個專門負責點香,遞香,插香的人站在旁邊幫忙,我閉上眼,一頭埋下去,咚,一不小心,瞌了個響頭,抬頭一看,父親正對著我微微地笑,不知為何,心裏很想回之以笑,卻奈何,怕眾人看見,隻得繼續瞌完兩個頭,然後站起來,讓下一位。兒子很懂事,一直跟著我後麵,眼哭得紅紅的,女兒卻什麼都不知道,裏裏外外跑來跑去,玩得很是高興。
外麵的鞭炮聲越來越大,一直響個沒完沒了。好在,所有人都自發地分了工,有倒茶水的,記人情的,發煙的,接人安排入座的,放鞭炮的,買菜的,做飯的,跑腿的,接花圈的,打圍鼓的,奏樂的,做道場的,紮花,寫字,在後山負責的等等,各就其位,各項活動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隻是時間,在不經意間悄悄地流逝,隻覺吃完晚飯不久,天就變得漆黑,好在外麵點了很多燈,屋裏屋外顯得很亮堂。外麵,就是剛修的車路,很寬,很幹淨,上麵散落的煙花時不時被風卷起,在空中飛舞。深夜十二點,人們手中的活總算停了下來,很多人回家了,也有很多人固執地守在這,勸也勸不回,說是陪陪我們的父親。我親自殺了五六個西瓜,親自端到他們手中,表示一下心中的感激。
打圍鼓的樂隊中,有兩人吹起了嗩呐,像兩位喉嚨嘶啞的老人,用盡力氣哭喊著,吼叫著,讓人涼到心裏,說不出的悲傷。做道場的幾位道師,一直在忙著布置什麼,時不時,敲打手中的不知名的樂器,用蒼涼的聲音唱了一曲又一曲,每次聽著聽著,我的眼淚就止不住流了下來,雖然聽不懂一個字,但音樂就是這樣,不僅能渲染氣氛,還能深入人的心靈,觸動你的神經。
兩點左右,我和姐姐實在抵不住,在三伯房裏睡著了,母親和孩子則躺在父親走時睡的涼床上,也睡著了。三伯,不管我們如何勸,就是不肯睡,同樣身體有病不能喝酒的他竟端著小酒杯和一位年齡相仿的老人,坐在父親相片前,你一口我一口地飲了起來。也許,他們和親人和父親的情感交流的方式和我們這些小輩不一樣,因為三伯自始至終都沒有流過一滴淚。隻見三伯端著酒杯,笑著對父親說:生前我不許你喝酒,現在好了,你可以放心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