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隻有四五個,親切的像腳下的泥土;樂器,依然隻有四五樣,樸實的像莊稼人的臉膛。曲調是莊稼地裏長出來的,挾著糧食的氣息,舞姿是勞動中創造出來的,挾著莊稼漢的敏捷和粗獷,聲音是發自內心的,燃燒一種力量和激情。衝開拘束,衝開閉塞,衝開阻擋,下手打起來,就沒命了,是開閘的水,是瀉下的洪,是草原上烈馬,是一團火,是一罐藥,是一筒炮,嘭的放出去,山隔不住,水隔不住,太陽隔不住。讓人想起,雷電交加,暴風急雨,讓人想起,山崩地裂,血火連天。但,隻一聲“咣”,天藍了,草綠了,水清了,八哥,畫眉,布穀鳥飛過,彩虹灣在田野,一輪紅日掛天穹,山,水,草,木,花,鳥,蟲,魚,還有大把大把的鄉民,大把大把的眼睛,都看癡了,想癡了,樂癡了,忘了悲傷,真真實實的陶醉了……
(五)
有位道士要我倒九杯紅糖水。用托盤裝著放在冰棺上,神神秘秘:等會,有你好看的。看來,他也知我對此特感興趣。幾位道士著了道袍又開始邊敲邊唱,先是一個人領唱,然後旁邊的人伴唱,大多是詠歎調,聽了讓人很悲涼的那種,我豎起耳朵,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他們在唱的同時,有兩個人還走起了淩波微步,像戲台上的戲子那樣,穿來穿去,轉一圈托起一個杯子,放在香案上。這樣反複轉了九次。吩咐我倒茶的人得意地對我笑:好看吧,以前沒見過吧!我點點頭,嗬嗬,這道士真逗,把我當成了三歲毛孩呢。
道場在整個表演中,演奏、演唱內容比較固定、成套。每壇各有不同特點,文學性、音樂性、舞蹈性較強,整體具有民俗活動的程序特征和濃鬱的地方環境特色,形成別具一格的“道場”宗教儀式活動。道場傳播的宗旨是:“勸人為善、修身養性,達到遵守孝儀忠信、禮儀廉恥之目的”,對於引道人民群眾發揚尊老愛幼、團結和睦、互相幫助的傳統美德,具有潛移默化的教育意義,是活的人給逝去的人傳遞的一份心意。
接著,他們又在門外擺了個方桌,上麵再橫放一個竹椅,用白布蒙上,上麵豎了一塊用紅紙包裹的小木塊。有三人嘴裏念念有詞,繞著桌做穿花遊戲,就是其中有個人必須從兩人中間穿過,越快越好,越繞越快,然後又走進屋子,繞冰棺走出。
我們這些所謂的孝子,在一邊商量著,算計著。旁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團團圍住桌子,好像在等待既將上演的一場好戲。
然後,有人吆喝,所有的孝子,排成一條長龍,按年齡順序,大伯的兒子走在最前麵,我退到四哥後,身後則是一批後輩。我說,四哥,接下來,看你的了,你往哪走我往哪走,你在前麵做什麼動作,我就跟著做。四哥笑了:這怎麼行,我腿腳不便,你要帶頭才行。我們跟在道士後麵,繞著桌子和冰棺不停地轉圈。
桌子前麵擺有一個大臉盆,裏麵空空如也,這有什麼用意?裝錢啊。好在,我早有準備,白天就到銀行兌換了幾百元的一元錢一張的紙幣,分發給眾人。因為每轉一圈,都得有人往盆裏扔錢。也不知這規矩是誰定的,反正當地都興這玩意。如果主人家小氣,道士就不停地轉,直到他們滿意為止。
這時,妹夫來了,我讓小弟把他扯進我們行走的隊伍中。開始速度很快,妹夫去年剛送走親爹,較有經驗,在我身後,一個勁叫,轉慢點,轉慢點,不能太快。沒轉幾圈,開始有人往盆裏丟一元紙幣。領隊的人往裏麵瞅了瞅,有點生氣地唱:這些孝子不孝順呢,手裏拿的是大把,卻沒一張是大票。然後繼續走,我不管,繼續往盆裏扔小錢,道士又唱:孝子出手太小氣,不出毛老頭,我就轉得你們腿酸,脖子痛。老公忍不住,丟了張百元大鈔,我們就指責他,扔得太快了,還沒轉二十分鍾呢。聽說,前不久朋友家父親去世時,孝子走了一個半小時。
不一會,盆裏鈔票滿了,有專管錢的道士卻用雙手使勁摁了摁,盆裏錢一下矮了一半。老公又扔出幾張十元的,可那些道士仍不滿意,繼續邊走邊唱邊罵。旁觀的人笑得更歡了,有人在一邊起哄,我跟她們說,我是出錢出力還被人罵被人笑呢,她們就笑得更厲害了,沒半天同情心。
老公又迫不急待扔出一張毛老頭,姐姐攔都攔不住。又轉了幾圈,老公看道士還不肯停,扔錢我們又不準,就歇腳不幹,躲在一邊涼快涼快。道士看孝子停了,又將矛頭對向我:說某某媳婦長得好,人長得好,心腸也好,還有什麼什麼的,我也記不清,反正,我不理會,繼續扔我手中的一元小鈔。有多事的人用手指著我,看,她就是他的媳婦,她有錢,你們盡管轉,轉累了,就會出大鈔的。我越瞪他他越吼得起勁:你就當打麻將時放了一個大炮唄!要舍得,有舍才有得。道士聽進心了,走得更有勁了,姐夫忍不住了,扔了張大鈔,也躲到一邊看熱鬧。我和姐妹還有幾人侄女商議,走,繼續走,就衝著這幾張大鈔,我們多走幾圈,累死他們,就當是散步減肥。大夥同仇亂愾。兒子跑來,塞給我一大把一角的幣。每轉一圈,就扔上兩角,姐姐又說,扔一角就行了,別太快。我們慢慢地走,不急不緩。盆裏錢堆砌很高了,道士喉嚨唱得嘶啞,扭過頭,小聲跟我們說,算了吧!我說,再走走吧,時間還早,半小時都沒到呢。他搖搖頭,不得不走,不得不唱:這些孝子心腸壞呢,整人呢!從來都是道士整孝子,沒想今被孝子整啊。旁觀人群中有人眼淚都笑出來了。我偷偷看了看父親,他也是一臉的笑,我知道生前他最愛熱鬧,最愛和鄉裏鄰間開玩笑,這會,他一定躲在某個我們看不到的角落偷偷地樂呢。
因為隻要走,他們就得不停地唱,到最後,他們自發圍著桌子不走了,請都請不動了。我們也嬉哈收場。做飯的人在一邊喊,吃飯嘍!時間已過夜半,大夥簇擁著吃夜宵去了,我倒了幾杯茶,親自端到道士麵前,說:幾位師付,辛苦了。熱鬧一下,別往心裏去。他們笑著點頭,隻是用手指指喉嚨。兒子則跑到後麵,幫道士們整理盆裏的小錢,一角的,五角的,一元的,十元的,百元的,累計也有七八百。這些都算是給道士的小費,因為他們從開始到最後一直沒休息過,夠累的。倒是那四班樂隊,成了看客,樂得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