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楊長史赴果州

褒斜不容憾〔1〕,之子去何之〔2〕?

鳥道一千裏〔3〕,猿啼十二時〔4〕。

官橋祭酒客,山木女郎祠〔5〕。

別後同明月〔6〕,君應聽子規〔7〕。

題解

楊長史,《瀛奎律髓》“長史”下多一“濟”字。陳貽嫩《王維詩選》曰:“《舊唐書·吐蕃傳》載:‘永泰二年(766)二月,命大理少卿兼禦史中丞楊濟,修好於吐蕃。’或即此人。”長史,見《送岐州源長史歸》

題解

果州,唐州名,天寶元年改為南充郡,乾元元年(758)複為果州。治所在今四川南充北。按,唐大理少卿從四品上。禦史中丞正四品下;果州唐時為中州,置長史一人,正六品上。依唐代官員遷除常例,濟任果州長史,應先於其為大理少卿。疑此詩即作於乾元元年南充郡又改為果州之後、上元二年(761)維卒之前,具體時間難以確考,姑係於此。這首詩為送友人入蜀而作,借寫蜀道之景來表現離情別緒,非常耐人尋味。“鳥道”二旬既是景語,也是情語,道上的荒落之景與行者的淒楚之情融合為一。“別後”二句“說兩地別情,淒楚已極,卻隻以景語出之,寓意俱在言外,筆意高人十倍”(黃生《增訂唐詩摘鈔》卷一)。

注釋

〔1〕褒斜(yé):陝西秦嶺之山穀。北口日斜,在眉縣西南三十裏,南口日褒,在舊褒城縣北十裏,兩穀相連,長一百七十裏,中有棧道以通之,自漢以後即為往來於秦嶺南北的重要通道。不容幰(xiǎn):指道路狹窄。幰,車前帷幔,亦指有帷幔的車。庾肩吾《長安有狹斜行》:“長安有曲陌,曲陌不容幰。”〔2〕之子:此子,指楊長史。何之:何往。〔3〕鳥道:形容道路險絕難行,惟有飛鳥能過。〔4〕啼:《全唐詩》等作“聲”。十二時:古分一日為十二時,以十二地支紀之,稱子時、醜時等。〔5〕官橋:官道上的橋梁。祭酒客:祖道登程的旅客。祭酒,酹酒祭神。此指作祖道之祭(出行時祭路神)。李賀《出城別張又新酬李漢》:“今將下東道,祭酒而別秦。”即此義。女郎祠:《水經注》卷二七《沔水》載:五丈溪“南注漢水,南有女郎山(按,在舊褒城縣境),山上有女郎塚……山上直路下出,不生草木,世人謂之女郎道,下有女郎廟及搗衣石,言張魯女也。有小水北流入漢,謂之女郎水”。又《唐音癸簽》卷二一雲:“蜀道艱險,行必有禱祈。女郎,其叢祠之神;客,即禱神之行客也。合兩句讀之,深無限遠宦跋涉之感。有辨女郎為何許人者,都是說夢。”〔6〕別後”句:意本謝莊《月賦》:“美人邁兮音塵絕,隔千裏兮共明月。”〔7〕子規:鳥名,又稱杜鵑、布穀,多出蜀中,傳說為古蜀帝杜宇之魂所化。其鳴聲淒厲,能動旅人歸思,故亦名思歸、催歸。此言君至蜀中,應聽聽子規之啼,從而惹動歸思。《唐詩別裁》卷九曰:“子規叫‘不如歸去’,蓋望其歸也。”

冬晚對雪憶胡居士家

寒更傳曉箭〔1〕,清鏡覽衰顏。

隔牖風驚竹〔2〕,開門雪滿山。

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

借問袁安舍,翛然尚閉關〔3〕。

題解

居士,在家奉佛之人。此篇《文苑英華》作王邵詩,題作《冬晚對雪憶胡處士》,《全唐詩》重見王維與王劭集中。按,司空曙《過胡居士睹王右丞遺文》曰:“舊日相知盡,深居獨一身。閉門空有雪,看竹永無人。每許前山隱,曾憐陋巷貧。題詩今尚在,暫為拂流塵。”“閉門”二句,實承本詩“隔牖”二句及“借問”二旬之意而來;“曾憐”句,則指王維曾賙濟過胡居士(維有《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詩,即述其事),而曙所睹王右丞遺文,蓋即本詩,故本詩無疑應為王維所作。據“衰顏”之語,此詩或作於晚年,具體時間不詳,姑係此。本詩寫雪夜懷念友人,中二聯極生動傳神,是千古傳誦的詠雪名句。本詩詠雪,是從寒冬深夜窗外風吹竹喧的音響寫起的,潘德輿《養一齋詩話》卷二說:“詠雪之妙,全在上句‘隔牖’五字,不言雪而全是雪聲之神,不至‘開門’句矣。”“隔牖”句確有先聲奪人之妙,句中一個“驚”字寫出了冬夜寒風的猛烈及其聲的擾人,由此句我們還可悟出,原來首聯是說,自己長夜無眠,晨興對鏡,隻見容顏憔悴、衰老;但是“開門”句亦自有妙處,它沒有作任何形容,就寫出了一個突然呈現在自己眼前的銀裝素裹的美好世界,其中流露了詩人的愉悅之情,故張謙宜《緄齋詩談》卷五說:“得驀見之神,卻又不費造作。”接下“灑空”二句從正麵寫雪,勾畫出了一幅閑靜的城市曉雪圖,同時表現了詩人此時的心緒。從夜間的“聞”到清晨的“視”,詩人心緒的發展變化,都用寫景來表現,既含蓄而又自然,顯示了作者詩藝的高超與純熟。

注釋

〔1〕寒更:指寒夜的更鼓聲。傳曉箭:即報曉之意。箭,古計時器漏壺上標示時刻的浮箭。〔2〕牖(yǒu):窗戶。〔3〕“借問”二句:《後漢書·袁安傳》注引《汝南先賢傳》:“時大雪,積地丈餘,洛陽令自出案行(巡視),見人家皆除雪出,有乞食者。至袁安門,無有行路,謂安已死,令人除雪人戶,見安僵臥,問何以不出,安曰:‘大雪,人皆餓,不宜幹人。’令(縣令)以為賢,舉為孝廉也。”翛(xiāo)然:形容自然超脫。閉關:閉門。此以袁安喻胡居士,指其賢而貧困。二句寫對胡的思念、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