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起身姿,腳尖一撐,如箭離弦般,悄沒聲地竄上了屋頂。隻見許子裳從容不迫地走出了小院,不似我這般失魂落魄。
我輕聲落在滴水簷下,佇立良久,好想敲敲門,近前看望她一眼,卻終於忍住了情緒,放下了敲門的手指,吞下了即將湧出的眼淚,那麼苦,又那麼鋒利,吞落肚中,幾乎劃斷了我的腸。
轉身要走,忽聽穀雨輕輕喚道:“江搖月……”我一驚,心道:“終於被她發覺了。”正想答應,隻聽穀雨又道:“……你幹嘛老不來看我?你到底去了哪兒?我找不到你,天天掛念你,你可也在想我嗎?”喃喃自語,口氣哀怨。我在紙窗外長立,卻經不起靈魂的顫抖,打了個寒噤,一一落了淚。
穀雨又歎著輕聲說:“你以前對我那麼好,都是假的麼?”
我內心悲苦,情不自禁說出了口:“不,絕不是假的,我對你一直都很真。”推開了門,看見臥在榻上的穀雨,月眉星目,麵如朝霞,依稀去時的模樣。
穀雨疑惑地看著我,說:“江搖月?你是江搖月?”
我點了點頭,說:“我是。”
穀雨突然豎起了眉毛,大聲道:“你個大壞蛋!隔那麼久都不來看我,你死哪去了?”說完,竟哽咽著流下了淚。
我苦笑著,說:“我這不回來看你了嗎?”
穀雨擦去了淚痕,甜甜的笑了,說:“我幹嘛要為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哭,哭了的我豈不是很不漂亮?過來讓我看看你,如果還敢不辭而別,我扒了你的皮!江搖月……你瘦了。”說到最後一句話,沒有笑,卻一臉心疼。
我受寵若驚,眼神卻在閃躲,怕她看出我那暈在瞳仁上的散不去的傷,說:“這一回,我再也不會離你而去。”
穀雨滿意的點點頭,說:“這還差不多,對了,江搖月,這麼許久你究竟去了哪兒?”我說:“我去了一趟景德鎮,想師學如何燒冶青花瓷。”
穀雨眼睛睜大,道:“你學會了?”我說:“沒有。”
穀雨略感失望,卻說:“沒關係,我不過隨口說說,你不必為我如此較真。”
我說:“說好要為你冶就一尊唯美的青花瓷,我發過的誓,卻永不會忘。”
穀雨眼帶笑意,說:“嗯。”話音一轉,幸福的說:“江搖月,我憧憬已久的美夢快成真了,我即將嫁給我的蝶戀花。他說等過了端午就會娶我進門,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多想在那一天,你可以送我一尊青花瓷,祝福我們的天長地久。”
我低下了頭,說:“嗯,我一定會來。”淺淺瞥了一眼爐上的草藥,我裝作若無其事,卻心如刀割。
穀雨臉頰飛紅,說:“我不小心患了病,才煮了藥。你幫我倒碗裏吧?”
我點了點頭,竭力鎮定,兩手端持著砂鍋,讓琥珀色的湯藥斜淌成一線,注入藍地釉裏紅素瓷碗底,漸漸滿了。而我的心卻越發雜亂,神思眩暈,險些站立不穩,禁不住手一抖,竟把些許藥渣灑落了地上。
穀雨關切地問:“江搖月,你怎麼了?”
我說:“我沒事。你……你趁熱喝吧。”
穀雨小心翼翼吹著碗上的蒸氣,我卻瞪著地麵發呆,木若呆雞。偶然微瞥處,留意到灑落在地的藥渣,猛然一驚,轉首看向穀雨,她正抿著碗沿即將飲藥。
我兀地喝止道:“放下!”
穀雨疑惑道:“怎麼了?”
我紅著雙眼,如狼,如鷲,說:“你已有了身孕?”
穀雨臉一紅,眼神裏卻透出幸福,點了點頭。
我又問:“那麼,你想要這個孩子嗎?”
穀雨眉毛輕蹙,略顯慍色,說:“當然,這是我跟他的孩子,又怎會不要?”
我說:“那你為什麼又飲下打胎的藥?”
穀雨一驚,碗掉在地上,碎了,說:“你說什麼!”
我揀起了藥渣中的一棵草根,說:“這種藥材叫做‘川牛膝’,聽說有打.胎之效。”又搜看了砂鍋中剩下的藥渣,並沒發見類似於甘草,黨參,半夏,陳皮,杜仲,側柏葉,仙鶴草等保.胎之藥,沈歎一聲,心疼如死,就似自己的心愛之物卻被他人唾棄。我說:“這一劑藥方,確是打胎的。”
穀雨說:“哦,那肯定郎中開錯了方子,他又不識得。”
我苦笑著,心道:“到了此時,你還在為他開脫,不是犯傻麼?”驀地念頭回轉,忽起自哂:“你那麼遷就著他,不正似我這麼遷就著你嗎?陷入愛河的孩子,不都是傻瓜嗎?”
隔了半晌,我說:“他既不在,我多待不便,那先走了。”
穀雨說:“嗯,記得有空來看我。江搖月。”不知道是否我的錯覺,我恍惚覺得,穀雨在說出我名字的時候,顯盡情深意切。
我狠心轉過身,踏步而走,但是,我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失去了往日的輕盈。出了門,沿著彎曲的胡同,我緩緩彳亍,而形態狼狽。轉出胡同後,來在青石板街,走了一段路,突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折扇飄逸,白衣倜儻,又是許子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