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如炬,視著他,見他身長七尺,靜若處子,一身黑袍幽如鬼魅,但以黑布蒙麵,看不出醜俊,由此想起了彼夜榕樹下,瞬殺太行卓七的淄衣殺手,說:“原來是你。”
黑袍人道:“是我!那一夜,我為了連城璧,夜行八百裏,目不交睫。你卻隨手一拋,使璧碎如淚,讓我奔波而來,徒勞而返。唉!我說過,你誤我一時,我將誤你一世,永是你的附骨之疽。”
我歎了一聲,道:“這本是你與我的恩怨,何必牽扯旁人?你且饒了他,我會與你奉陪到底。”
黑袍人一瞥靈鷲,卻猝然趨近,身快如鬼影,道:“可惜他識過我的廬山真麵,當真留他不得。”
我說:“好,到底你是何方神聖,我絕不問他片語隻言。反正來日方長,我信終將會水落石出。”
黑袍人怪笑道:“如此甚好。我雖為殺手,但也憎於濫殺無辜。足下以德報怨,宅心仁厚,看來傳說中的蝶……”
我打斷他的話,道:“在下身為瓷匠,不是江湖兒女。雖也偶會涉足江湖,但行跡渺渺,步蹤少見,閣下卻從何處洞悉我的身份?”
黑袍人道:“這倒是個秘密,不可為外人道也。不過我可以承諾,在你垂死之前,我定會對你大白真相,不叫你做一個糊塗鬼。”
我說:“可惜你肯定會早我死去,即使我命到大限,還是一無所知,死不瞑目。”
黑袍人冷視著我,四目相離不逾半尺,說道:“生死不由己,足下又怎能預知會遲我而死呢?”
我一笑,說:“因為我的掌紋生命線比你的長。”
黑袍人一楞,道:“原來公子在說笑。”伸手放在靈鷲肩上,輕拍兩下,笑道:“大師保重。江公子風姿不群,才識當也卓葷。望你倆夜雨多敘,不負剪燭。”隻見人影一晃,晃離極遠,及那株殘梅下,倏一抖衣,身子似弩張,嗖的躥入夜色中。此人輕功如電,但偏走詭異一路,快雖快矣,卻不免遜我一籌。
我深感茫茫,轉眼見靈鷲和尚容態憔悴,大覺歉疚,一拱身,道:“都怪晚生處事不當,樹敵良多,連累了大師險些喪命,令晚生著實惶惶。”
靈鷲短歎長籲,道:“看來,你也並非似傳說中的那般逍遙不羈,了無牽掛。施主寧肯天下人負己,但不負天下人。這般大胸懷,易遭小人譏讒,恐被小人所累。盛名之下,樹大招風,卻比貧僧更苦了十分。”
我誠惶誠恐,說道:“大師過譽之言,晚生實不敢當。隻希望大師早日痊愈,我們後會有期。”說完告辭而去,沒走出三步,忽聽靈鷲疾聲道:“公子請留步!”
我道:“大師有何教誨?”
靈鷲道:“貧僧有一席話,要與施主說,隻怕我命不久長,此刻不說,便沒機緣了。”
我凜然,道:“大師請講,晚生洗耳恭聽。”
靈鷲眼珠一斜,瞥了瞥峨眉徒眾,道:“這些人怎麼還不走?叫他們滾遠些!”
我大感尷尬,道:“寒舍就在左近,隻我一人孤宿,清靜之極。大師若不嫌棄,我負你去舍下,且棲遲一宿,我們剪燭夜話,抵足長談。”
靈鷲道:“如此也好。”
······
江南曲巷,月不照人,天似一張大黑布,夜雨細密如針腳。
我負著靈鷲,疾步而走。靈鷲道:“走慢些,我喘不過氣來。”我依言放緩腳步,隻聽靈鷲氣喘籲籲地說:“在當今之世,我最追崇的人物,便是你了。”
我不禁苦笑,嘴上說:“在下不勝榮幸。”心裏卻道:“先前你以琴索戰,恨不能殺了我才甘心,卻原來還追崇我呢。”
靈鷲接著道:“我到十六歲那年出家為僧,在無乘方丈座下受戒,從此木魚青燈。我師父身為武林第一大派的掌門人,修為之深厚,武學之淵博,不讓於當年一葦渡江的達摩祖師,六十年練就的一身‘掃葉功’更是震古爍今。”
我說:“少林方丈,領袖武林,自是非同小可。”
靈鷲道:“雖然我師父望重武林,神乎其技,卻對一個人總也念念不忘。空閑之餘,常談及此人的軼事,說他英雄了得,品行卓潔,比之刺秦損命的荊軻,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江公子,此人究竟是誰,不用我說,你也當猜出了端倪。不錯,無乘方丈口中所掛之人,便是閣下,蝶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