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終於還是沒有讀中專,就歇在家裏,一歇就是兩年。同齡的女孩子有的在外求學,有的在外打工,隻有她優哉遊哉賦閑在家。沒法子,尋不下合適的營生,小蓮媽哪兒也不讓她去,生怕閨女出去吃了虧。
此刻,小蓮坐在大青石上,正是暮春,風吹在臉上,柔柔的,像嫩滑的蠶絲,滑到臉上,滑到脖頸,沿著脖頸滑到脖子下麵,癢癢的,卻又是無比舒坦的。這是她最幸福的時候,想到這兒,她笑了,難道這也算是幸福嗎?可是,幸福究竟是什麼呢?小蓮想不出個所以然。她是個本分的孩子,對自己的未來沒有太多期冀,也沒有構想,她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隻要能每天下午在這塊大青石上坐一會兒,享受這份安寧和自在,對她而言,已經算是幸福的了。
太陽悄沒聲息地往西邊移動,橘紅的夕陽給秀水村塗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澤,炊煙嫋嫋升起,誰家宅院的老樹上仍舊晾曬著隔年的玉米,飽滿金黃的玉米穗沉甸甸地垂掛在樹幹上。幾個孩童舉著氣球奔跑,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氣球浮在村莊的表麵移動。山梁俯視下的秀水村真美,像一幅畫兒,不,比畫兒還美。曾經有美院的學生跑到秀水村寫生,他們大老遠騎著自行車從城市趕過來,小蓮慷慨地把大青石讓給他們,可是,那些畫呀,小蓮見過,他們的畫,濃墨重彩,畫筆就像刷油漆的刷子,把一塊畫布塗抹得觸目驚心。小蓮看不出他們究竟畫的是什麼,在她眼裏,秀水村可比他們的畫好看多了。
他們問小蓮,你們村為什麼叫秀水村呢?小蓮搖搖頭。小蓮後來問過村裏人,為什麼叫秀水村呢?可是,沒人能說清楚。小蓮便不再想這件事情了,她不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
小蓮繡過的鞋墊不計其數,她使用的是最簡單也是最時興的十字繡,花樣繁雜,隔一段時間,總有新鮮的圖案出爐,這帶給她不斷嚐試的樂趣。左鄰右舍,親戚朋友都知道小蓮繡的鞋墊好看,糊好了鞋底就直接送到她家裏了。她繡鞋墊倒貼好些彩線錢,為這事,小蓮媽挺不待見,大約出去嚷嚷了,那以後,拜托小蓮繡鞋墊的就自覺帶幾把彩線,隻多不少,這麼一來,家裏就積攢了一大包五顏六色的彩線。小蓮也不急,閑時就繡,忙時就放下,累了呢,就歇歇,反正有的是時間。時間在她眼裏,就像連綿起伏的山脈,這山過去了還有那山,今天過去了還有明天。但是,總不能就這麼一直過下去吧,小蓮也想快點找事做,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可媽不張羅,憑她自己,哪有本事出去掙錢。
第二天是小輝的休息日,小蓮媽差自己的姨表妹給小輝介紹了個對象,是山裏的女娃,一門心思想嫁到秀水村,對這門親十二分滿意。不想,小輝還是沒相中,非說那姑娘的牙齒坑坑窪窪,不齊整。小蓮媽氣得跳腳,罵兒子不識好歹。小蓮也覺得哥哥挑花了眼,她心想,你又不是梁朝偉,難道還想娶個劉嘉玲那樣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梁朝偉是小蓮最喜歡的男演員,在她眼裏,世上最好看的男人莫過於梁朝偉,她臥室的牆壁上就貼著一張梁朝偉的海報。小輝曾問,梁朝偉有什麼好的,像個陰險的小老頭,你為啥喜歡他?小蓮想了半天,敷衍哥哥,我覺得他演戲好。其實最關鍵的一句小蓮沒有說出口,她喜歡梁朝偉微笑的時候,抿著嘴唇,唇邊好似掛著一絲羞澀。也許別人沒有發現,但是她發現了。小蓮媽說,男人都是沒皮沒臉,沒羞沒臊的。可是,小蓮認為,梁朝偉肯定不是那種沒羞沒臊的人。
小輝被媽媽指摘煩了,為了緩和氣氛,就說:“我隻希望我將來的媳婦長相能比得上她的小姑子就行,哪怕比不上,稍差點也行,但不能差太遠,差太遠,外人就會說閑話,喲,小姑子那麼漂亮,像個畫上的小仙女,嫂子咋恁醜,真不像一家人。”
小蓮媽聽了兒子變著法兒誇妹妹,心裏的火氣消了大半,她沒好氣地說:“這話讓外人聽到了,還不笑話咱,自家人誇自家人,沒意思。”
“咋沒意思,我覺得有意思。”小輝說。
聽到哥哥誇自己好看,小蓮先就羞紅了臉,心裏卻是歡喜的。後晌歇了午覺,她不動聲色把哥哥替換下來的牛仔褲和汗衫洗幹淨了,晾衣服的時候嘴裏還美滋滋地哼著小曲兒。小蓮媽捧著一簸箕豆角,坐在院子的蔭涼處,她拿著剪刀,把摘幹淨去了筋的豆角剪成細條狀,準備晚上做幹煮燜麵。她笑眯眯地打趣女兒,說:“傻閨女,沒腦子,你哥日搗你幾句,你就真以為自己是個小仙女,美得冒泡了,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被媽點破心思,小蓮的臉一下子紅到脖根,她羞惱地瞪了媽一眼,轉身回房去了。
傍晚時分,小蓮去院子裏收衣服,天氣返潮,鐵絲上晾的衣服還沒幹,手摸上去沾著濕氣。父母細碎的談話聲從正窯傳出來,像是在談論她的事情呢。小蓮趕緊搬個板凳坐在房門口,旁邊的一株大麗花開得怒豔,鮮紅的花朵像一個姑娘的大臉盤。小蓮覺得這花開得太招搖,不害羞。相比大麗花,她比較中意鳳仙,正窯窗台上擺著兩盆鳳仙,粉紅的花瓣羞羞答答鑲嵌在綠葉中間,一朵擠著一朵,花葉萋萋,密密匝匝,像是少女藏了滿腹的心思,一副欲語還休,欲罷不能的嬌態。小蓮眼睛瞟著窗台上的鳳仙,耳朵支棱著捕捉父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