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一天天大了,總得找個幹的吧,要不,也和銀魚、巧巧她們一樣去城裏打工吧,成天待在家裏總不是個事兒吧。”這是爸爸的聲音,銀魚和巧巧是小蓮的同學,一畢業就去城裏打工了,一個在飯館端盤子,一個在酒店當服務員。
“飯館、酒店都是些啥地方呀,汙七八糟的,小蓮頭腦簡單,讓她去那種地方工作,我不放心。”
“那你說咋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你家閨女金貴!”
“我早就托娘家表兄給小蓮在城裏謀個差事,好歹找個規規矩矩、正正經經的工作,掙錢多少咱不稀罕,就讓她出去見見世麵,學習學習人情世故。”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好營生是那麼容易尋的,這都多久了,尋下了沒有?”
小蓮媽說:“咋沒尋下,我正要告訴你呢,我表兄給小蓮找的工作可是好了。”
“好了?幹甚了?”
“沒說清楚,去了才知道。”
小蓮聽了媽的話,心裏熱熱的,還是媽最疼自己,眼角再瞅那幾朵大麗花,好像也不那麼礙眼了。小蓮媽說的娘家表兄就是小蓮的表舅,在城裏的政府機關做官。具體做什麼官,家裏人也不清楚,反正每逢過年,小蓮跟媽上姥姥家拜年,總會碰到表舅。表舅開著黑色轎車,西裝革履。小蓮姥爺是表舅的舅舅,這關係繞彎得複雜了,其實也不複雜,娘舅一家親,表舅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每年春節,都會上門給舅舅拜年,這在親戚中傳為美談,大家一致認為表舅是個明事理懂規矩的人。
第二天一早,小蓮媽進菜園子齊齊割了一把韭菜,拔了一堆青蔥、芫荽,摘了幾個新鮮的西葫蘆。這時節,菜園子裏也就隻有這些個能吃,茄子、西紅柿都還沒有成熟呢。
小蓮看到媽把菜都擇洗幹淨了,裝進塑料袋,便問:“給誰的?”
“給誰?給你表舅唄。趕緊洗把臉,換件衣服,趁菜還新鮮,跟我進城給你表舅送去。”
“現在就去?”
小蓮媽已經端了臉盆挽起袖子當院洗臉,她白了女兒一眼,說:“不現在去,難道等菜蔫了再去?”
聽說要進城,小蓮趕緊跑回屋子,洗臉梳頭換衣服。她穿了件蔥綠的短襯衫,配了條牛仔褲,頭發紮成清爽的馬尾辮。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十八歲的小蓮無需刻意裝扮,簡單收拾一下,就是一個唇紅齒白的清麗少女。
表舅在軒昂的政府大樓工作,小蓮媽拖著小蓮找到表舅的時候,他剛好在辦公室。一表三千裏,表舅終究隻是表舅,對小蓮和小蓮媽的到來,似乎並不熱情。小蓮甚至從他的眉宇間,窺探到了幾絲不耐煩。小蓮媽坐在表舅對麵的椅子上,小蓮則拘謹地蹭在黑皮沙發一角,低著頭,內心無端生出羞慚。她恨不得即刻拉著媽的手逃出這間辦公室,逃出這幢壁壘森嚴的大樓。
小蓮媽結結巴巴說了一番客氣話,再次表明來意:“小蓮年歲一天天大了,整天待在家裏也不是個事兒,前陣子你姐夫想讓她去村裏的水泥廠,可是,你說她一個姑娘家,灰眉土臉去那種地方,我這當媽的也不願意……”
表舅客氣地聽完小蓮媽的絮叨,一邊點頭,一邊打了一通電話。門外傳來敲門聲,表舅喊了聲:“請進。”
進來的男人與表舅很熟,兩人互相開了幾句玩笑。表舅說:“你們不是想招聘看電梯的女職員嗎?這是我親戚的女兒,我上次跟你提過的,你看她怎麼樣?小姑娘挺機靈的。”表舅指了一下小蓮。
小蓮和小蓮媽都很意外,原來說的好營生就是看電梯,她們齊齊站起來,表舅給小蓮媽介紹說:“這是齊科長。”
小蓮媽連忙說:“齊科長好。”
齊科長看了一眼小蓮,問:“多大了?”
小蓮答:“十八。”
“看電梯薪水不高,原先的女孩就嫌掙得少,另謀高職了,這才有了空缺。”
小蓮媽插嘴說:“掙錢多少不是主要的,孩子還小,打發到社會上不放心,跟著她表舅能到政府機關上班,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齊科長說:“這份工作倒是清閑,半天班,周六周日休息,一個月六百塊,願意的話,就這麼定了。”
小蓮媽一聽,說:“六百不少了,還是半天班,好,好,我看挺好的。”
齊科長問小蓮,說:“你呢?你也願意嗎?願意的話,我們就去簽個合同。”
小蓮還沒開口,小蓮媽就替她回答:“願意,願意,她表舅給尋的營生,咋能不願意。”
回家的路上,小蓮媽有些微微的失落,小蓮的工作與她預期的有些差距,她原本指望女兒能進機關辦公室當個打字員之類的。不過,來日方長,剛才表舅都說了,機關裏臨時工很多,許多孩子兢兢業業一連幾年幹下來,得到領導讚許,好多都轉成了合同工。在政府機關當一名合同製的職員,總好過在外邊打遊擊,今天賣服裝,明天端盤子,後天不定又到哪裏了。小蓮媽私心裏還另有盤算,她既想讓女兒見見世麵,又不想讓女兒離了自己的管教。自家的光景算不得好,可也不指望閨女掙大錢。她就是想讓小蓮脫脫稚氣,人前人後見識見識。飯館、酒店都是些烏煙瘴氣的地兒,孩子扔到那裏邊,就像脫了網的魚,不好收攏了。
小蓮媽摸摸女兒的頭,問:“小蓮,你對這份工作滿意嗎?”小蓮仰頭看著天空,有灰色的鳥群飛過,她的視線追蹤著遠去的鳥兒,對母親的問話不置可否。
小蓮媽擔心女兒不喜歡這份工作,安慰她道:“咱一個鄉下丫頭,能進政府大樓上班,這是多排場的職業。看電梯怎麼了?看電梯也不是什麼人都輪得著的,要不是托了表舅的福,門兒都進不去。閨女,別不知足。”
小蓮“嗯”了一聲,神情淡淡的。